夏冰这才仰起脑袋,怒视着乐呵呵的埃里耶。
杜春晓也站起来,看着被撂倒在地的两个杀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真奇怪啊,杜小姐。”埃里耶用轻快的语气道,“按您的个性,一定不会在意这两个人的性命,怎么在那么危险的时刻跳出来救人了呢?”
“因为在阿加莎女士的小说里,波洛侦探总要在好几个嫌疑人面前解开谜底,揪出真凶。如果人太少,我会觉得自己还不够像个侦探。”杜春晓答得理直气壮,眼里闪烁着希望之光。
【2】
毕小青站在客厅内,腰杆笔直,面色铁青。秦亚哲则坐于酸枝椅上,悠悠然喝一盏茶,他似乎一点也不急,只等答案揭晓的一刻。埃里耶东张西望,似乎相对案情来讲,对琳琅满目的古董更感兴趣,可见财富在每个人心中都占据着重要位置。夏冰已熟门熟路,便没有太多拘束,只一脸正色坐着。
“也没什么,今朝过来,无非是想请五太太认个人。”
“昨儿不是去医院认过了么?”毕小青穿着白色硬绸长棉袄,领子浆得极挺括,让她的下巴不由得抬高,讲话显得傲气十足,“一个是大明星琪芸,谁会不认得?另一个脸上有疤的男子,却是没有见过的。”
“五太太误会了,今朝要您认的,是另外一个人。”杜春晓笑道,“一个死人。”
毕小青也不言语,只定定望住客厅大门的方向,似是已做好准备等着。
“五太太……哦不,是毕小姐……也不对,应该称呼秦大小姐吧?”
“杜小姐,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讲啊。”开腔的竟是李治,他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前。
“我有没有乱讲,秦爷心里头最清楚了,是不是?”
“杜小姐,有话快讲,不要耽误时间。”秦亚哲背上如火烧一般,仿佛有只虫子在啃咬皮肉,所以恨不能当即离座,浸在雪水里凉快一下。可同时,他的焦虑又来自于杜春晓那句“秦大小姐”。这几个字预示着诸多秘密即将被揭穿,有他知道的一部分,更有他不知道的,所以他必须忍住疼痛,坐到最后。
“我一直奇怪,既然您的五姨太在外边偷人的事情是铁证如山,您又对她下了‘毒手’,又缘何她死里逃生的事情连我都查到了,您却是不知道?更何况人还躲在那么显眼的地方,除非人脉广阔,可布下天罗地网的洪帮二当家睁只眼闭只眼,否则又怎会放过她?您不是把您的另外三个小妾都处理掉了么?女人嘛,就是衣裳,脱了一件,可以再买十件新的。但女儿就不一样了,那是您的贴心小棉袄,哪是说丢就丢的?更何况,您这个女儿,讲得好听点儿是父亲的心肝宝贝,难听点儿,却是您手下的爪牙。有些事情让弟兄去办放心,但有一些更重要的,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却还得让血肉相连的亲人去做,最无后顾之忧,可是这个道理?”杜春晓边讲边蹲在地上,用塔罗摆出中阿尔克那的阵形。
中阿尔克那阵形共布十张牌,中间两张牌十字交叠,上下左右再各摆一张,最后右侧呈斜翅状布四张。
“你这话说得可奇了,我能帮秦老爷办什么事?”毕小青冷冷开了口。
“当然是大事!”杜春晓翻开十字状交叠中底下的那张现状牌——正位的隐者,“你看这张牌,说明事情办得还不太妙,该找到的东西都藏着,所以麻烦大了。”
说毕,她已翻开现状牌上头横压着的障碍牌——世界。
“我一早便跟施二少讲过,邢志刚、斯蒂芬、高文与您之间,必须存在某种利益交易,所以才闯下大祸,这个祸端,还包括黄浦江上接连不断的浮尸。我很早以前听一个包打听讲起过,如今最赚钱的是红土生意,大半个上海滩的烟土都从黄金荣那里出货,别人分不到半个子儿,上海老街上大大小小几十个鸦片馆,秦爷可都是有份照管的,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可是人终会见钱眼开,这才出现了所谓的‘小八股党’,盘踞在松江口一带,专门打劫过往的潮州帮与两广帮运往英租界的鸦片。原本对于这样的事体,大当家黄金荣黄老爷,自然是要管的,他来管,谁来做呢?这任务便落到秦爷头上。秦爷您后来搞出的‘大八股党’便专门负责秘密沿途护送,一遇‘小八股党’作乱,便去摆平。不过张啸林亦非等闲之辈,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当与之结盟才是上上策,二人联手做这些黑买卖真是再好不过。每个月不要多,劫两三趟便可,其余的自按正常渠道流入上海,既能给大当家交代,又能中饱私囊,果然是一举两得哪!
“但是秦爷手下的人,其实也是跟着大当家做事的,所以这个您亲手组织的‘大八股党’对您来讲并不可靠,还得用尽办法打点堵住那班兄弟的嘴。与其如此,还不如秘密招兵买马,组成‘八股党’以外的新势力,再与张啸林合作。这个新组织的人选当然不能从洪帮里挖,他们必须是新面孔,新身份,最重要的是有一个不容生疑的背景。后来您终于找着了,他就是邢志刚。”杜春晓清了清嗓子,翻开希望牌——逆位的倒吊男,“正值国难当头,办舞厅自不是长久的营利之道,邢志刚也在愁将来的生路,和秦爷您是一拍即合呀!可同时,邢志刚也有自己的问题,他除了旭仔之类的一群男保镖和大堂领班,手下全是舞女,根本不能做劫匪,更何况,如果用他自己的人实在冒险,想要自保,就得出些奇招,比如用外国人。”
听到这里,埃里耶忍不住插话道:“的确,那帮俄国流氓很强悍。”
“没错,邢志刚的下一步计划,就是从与洋人有关系的舞女身上开刀,结果找了一圈,唯有小胡蝶的金主施二少,似乎与一个英国人有些牵连。这个英国人既能找到洋人为其卖命,甚至还有渠道把红土出掉,这可是做梦都想不到的最佳人选!小胡蝶找到施二少,施二少便去找了斯蒂芬,斯蒂芬负责去贫民区招收俄罗斯恶棍。于是,人马齐备,也打听到那一晚有货下来,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之所以我知道那些劫匪是外国人,完全是托秦爷的福,被作为赎出秦大小姐的人派出去,结果遭了抢,那些人头上蒙着黑布,看不清面目,但口音很古怪。我想来想去,后来和埃里耶聊天的时候才想到,洋人讲生硬的中国话就是这种腔调!只可惜——”
杜春晓翻开旧时牌——逆位的力量。
“只可惜这一次,你们劫到的红土既不是潮州帮的,也不是两广帮的,竟是日本人的!当然,不管是从谁那里抢来的货,这几大箱烟土等于满满几箱钞票,所以到了手便可以,其他一律都不是问题。可是,当这批烟土交到斯蒂芬手里的时候,斯蒂芬却没有碰,他让那帮俄罗斯人把货拿去给钟表店老板高文,想换成现金。虽然高文是个守财奴,但考虑到通货膨胀的问题,一般聪明的财主都会把钞票换成保值的黄金珠宝,所以高文的老伙计孟伯说那几个俄国佬是拿珠宝抵押给高文换现金,其实根本不对,事情正相反,是高文用珠宝换下了俄国佬手中的烟土。拿到珠宝之后,斯蒂芬扣除了他自己的那部分,并且将其余的全交给了施常云。哦,忘记讲了,施二少是个精明人,同时也是个鸦片鬼,在牢里越吃越胖,是因为不能过大烟瘾,所以当时他选择要了一箱红土,却没有要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