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青微微一顿笑道:“王佐,郑州人,家中是做瓷器生意的,此人是家中的独子,正妻没有,妾倒有十几个,别说什么才学,连大字都不识几个。此人能在今届春闱会试中喜中贡士,实乃祖坟冒了青烟的缘故。张昭,饶州人,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之前是屡试不第,今年春闱会试却有这般惊人之成绩,也实在是很突然,或许是他结实了祝公子的缘故吧,对了,此人家中良田不少,是个地地道道的土财主。肖长富,扬州人,他老爹经营着半个扬州的绸缎生意,可算是富甲一方,是个跺跺脚扬州也能震一震的人物。只可惜士农工商,商人虽然日子逍遥,可惜总没有书香门第听起来有脸面,所以这位肖老爷一直扬言要为他的儿子捐个官,可惜一直苦无门路,但是今届春闱会试中,这位肖公子有幸结识了祝公子,算是他的官运到了……”
说到这里,陆元青微微一顿对着祝东楼悠然一笑,“最后嘛,就轮到你了,祝公子。”
风波鉴(16)共设毒计
祝东楼见陆元青将刚刚几人的详细背景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已经有些惊慌失措了,如今见点到了自己的名上,更是惶然地瞪大了眼,“我?我怎么了?”
陆元青一笑道:“祝东楼,二十二岁,汴城人士,其父祝琰淼曾任户部右侍郎,四年前因‘五十万两河银案’而落马,不过幸得严嵩严大学士当日力保,才最终不过落个罢官的下场而已。如今也不过是数年光景,当日的祝大人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如今汴城了不得的豪绅,经营着这印书如印钱一般的函意坊,实在是令在下佩服。”
祝东楼恨恨地看着陆元青,“那又如何?我爹当日乃是蒙冤受屈,幸得严大人慧眼独断,连皇上都赦免了我父之罪,你个酸书生凭什么如此说话!”
陆元青似是笑了一声,“说起这位严嵩严大人,如今在咱们大明朝真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严大人权势威望都是如此之高,那些喜欢溜须拍马之徒又岂肯错过?!据闻这位严大人收了无数的义子,其中不乏身居高位者。能得严大人保举提携一句,自然是胜过那陈言狂书生洋洋洒洒的一大篇试论了,祝公子你说在下说的对否?”
祝东楼惊怒交加,他看着陆元青滔滔不绝之口,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勉力维持冷静,“陆师爷,就算你巧舌如簧,可是你不过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诬陷我的贡士之名不是自己考来的?”
却听沈白一声冷笑,“刚刚元青所说的话,祝公子似乎没有认真听!王佐、张昭、肖长富,如今他们都死了,除了他们都参加了今年的春闱会试并与祝公子同分一组,他们还有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这几位都是富家公子,他们的爹手中都有银子,而且其中不乏有些人的爹极力要为他们买官职。空口白牙的事情,这些做惯了生意的老滑头能信吗?本官身为一县之父母官,就算王佐、张昭、肖长富等人不是汴城本地人士,但是他们都是在汴城遇害身亡的,本官于情于礼都该告知死者的家人,好让他们早日入土为安。刚刚元青说过了,这位肖长富的爹,扬州的肖老爷子是最支持为其子肖长富买官职的人,他必然是出手阔绰的,不过老爷子做了半辈子生意,还从没有一次把自己儿子给赔进去的时候,所以肖老爷子听了本官派去之人的几句话,就‘极明事理’地将这个给本官带了回来。”
沈白一抖手中的纸张,对陆元青笑道:“元青,念给祝公子听听。”
陆元青接过了沈白手中的纸,展开一看笑道:“这是肖长富写给他爹的书信,内容嘛就是告诉他爹,只要备齐一万两白银,他就能殿前面君了。”
见祝东楼一脸吃惊之色,陆元青才慢吞吞地念道:“爹,我在京城遇到了一位姓祝的公子,他和我说只要有银子,他就能保证我今年可以喜中贡士,然后进殿面君,光耀门楣。只是银子数目太巨,我出门之时并未带上许多,所以请爹速派人送来纹银一万两。祝东楼公子在京城识得朝中手眼通天之人,此事万无一失,请爹不要怀疑,速速拿钱,急!儿肖长富上。”
陆元青念完了,又看了看祝东楼惶恐不定的神色,“祝公子,如今是罪证确凿,还想抵赖吗?如今别说是你爹,就是你那手眼通天的义父,恐怕也会速速与你撇清关系。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把你们怎么合谋加害陈言的事实说出来吧。《玄玉》《水鬼》《虎女》《野坟》《夜半怪谈》……如今《玄玉》《水鬼》《夜半怪谈》都已经发生过了,祝公子你再冥顽不灵的话,让我想想,《虎女》和《野坟》中还提到了什么奇怪的死法没有啊……”
陆元青言罢状似在认真地思考,却听祝东楼终于颓然道:“我说,我都说了……”
那还是今春二月之时,春闱会试之期。
陈言早早起身就去偏院读书,他和同组中的其他几人都不怎么合,像他这种怪人自然也没人愿意答理,他也是落得个清净。再过一日就是开考之期了,他只想多些时间读书。
到了午饭之时,陈言才想要回房休息一下,只是刚到了同组之人合住的院落门口,却见一人鬼鬼祟祟地趴在房门口正在偷听里面的动静。
陈言不解地走上前,看了看那人聚精会神的样子,才想起来这不是同组的考生贾延午吗?他刚想问他在干什么,却见贾延午发现了他在身边,一把拉住他并快速捂上了他的嘴,低声道:“陈兄,嘘!”说着还指了指里面。
陈言历来不喜这些鸡鸣狗盗的勾当,闻言正要皱眉反驳,却听里面一人说道:“你们放心,只要每人交上一万两银子。保证你们可以一圆做官的美梦!”陈言闻言一愣,这声音似乎是同组里那个最飞扬跋扈的祝东楼的声音,他……他在说什么?
就听一人接道:“祝兄此言可有把握?我爹盼我能做官,已是望穿秋水了,祝兄可别戏耍我等啊。”
“是啊是啊,”另一人也道,“可怜我今年已至而立之年,却连个功名都没有啊!祝公子,只要此事能成,别说是一万两,就是再多,张某也愿意出啊!”
又听一操着郑州口音的人道:“俺也愿意!算俺一个!省得俺那些小妾整天看不起俺,俺也混个功名回去震震那几个娘们,出口鸟气!”
听到此处,陈言已是气得无以复加!这样的人也配参加春闱会试,简直是丢尽了天下读书人的脸面!
他忍无可忍,一把推开身边的贾延午,咣的一声推开了房门,大步走了进去。
屋内一时间死一般静寂,屋内的四人和陈言大眼瞪小眼,一时间都没说话。
陈言冷笑一声,“我朝如今惩治作弊之罚如此严厉,尔等竟还不思好好读书,竟走这等为读书人所不齿的捷径,实在是丢尽读书人的脸面。”
王佐反驳道:“我说陈言,俺们有银子愿意买官关你什么事?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啊,文采风流,呸,俺最恨这种自以为是的酸书生啦。”
余下二人也要开口,却被祝东楼不动声色地拦住,他微微打量陈言才道:“陈公子,我等刚刚是在说笑罢了,陈公子不要当真。”
陈言看了祝东楼一眼冷笑道:“怎么?怕我到考官那里去举报你们吧?我告诉你们,我陈言绝不会姑息你们这种钻营舞弊之行径!待院士大人回来,我定要和他论个明白!”说着又鄙夷地扫视了几人一眼,似是看到他们会影响自己读书的心情,便气哼哼地拂袖而去。
见陈言威胁后还这么扬长而去,余下的几人皆惶恐不安,“祝公子,这陈言不会真去告密吧?”
祝东楼冷冷地扫了眼和陈言前后脚进来的贾延午,后者见此光景忙狗腿道:“我什么都没听到,真的真的,我绝对不会去和别人说的!”
祝东楼闻言道:“那贾公子有没有兴趣也加入我们呢?”想要我信任你,好啊,除非我们共坐一条船。
贾延午支吾道:“我……我是想啊,可我家小门小户,这一万两……实在是……”
几人听说他没有银子,便各自鄙夷地一笑置之了。祝东楼却在心底暗自盘算,该怎么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陈言一点儿教训。
是夜,夜深人静。同一房的几位考生都已经睡了,只有陈言依旧挑灯夜读。早已躺在床上的祝东楼却未安眠,他在等。
果然,过了一会儿陈言开始喝茶。祝东楼早就发现了陈言喜欢挑灯夜读,为避免自己打瞌睡,便会喝很浓的茶来提神。喝浓茶好啊,越浓的茶越会遮掩别的味道,无论在里面放了什么,都不易被察觉。
听着陈言静静喝茶的声音,祝东楼的嘴角却蔓上了一丝恶毒的笑意,喝吧,喝吧,喝得越多越好,然后你就会一睡不醒,直到考期结束……想去告密,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然后一切就像祝东楼想象的一样,三场考罢,陈言还未醒,而他的考试资格被他自己睡没了。
之后在京城等榜的几日,有人欢喜有人愁。王佐、张昭、肖长富等人至此对祝东楼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此次真是多谢祝公子啊,让我等的名字也能上官榜啊,哈哈哈。”
有钱而将来又极可能有势的朋友,祝东楼从来不嫌多,所以他热情邀约道:“几位都是远道而来的考生,两个月之后就要面圣殿试了,往来奔波多有不便,东楼乃是汴城人士,这汴城离京师极近,快马来回只需两日即可,各位如果不弃,就来鄙人的府上做客可好?”
几人如今是同坐一条船况且臭味相投,又岂会不同意,便都应了下来。回到之前同组的院落时,见陈言还在卧床高睡,张昭便道:“祝兄,这陈言不会一睡不醒了吧?”
祝东楼闻言一笑,“不会,今夜就会醒的……真想看看他醒来后是个什么表情。”
王佐也道:“不知道这个陈言每夜里挑灯疾书些什么东西,俺早就好奇得很了,不如趁他未醒翻来看看。”说着便去翻陈言的包袱。
翻了半晌也没看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倒是翻出了一堆手稿,“俺就说嘛,这就是个穷酸书生,看不得我们这些有钱人过得好。”
祝东楼家中是做书坊生意的,对书稿比较敏感,他接过来略微看了看,突然惊奇地扫了眼依旧沉睡不醒的陈言,心底暗暗打定了一个主意。
陈言正在写的这个手稿叫做《风波鉴》,他已经完成了一个小篇《虎女》,正在写第二个小篇《玄玉》。虽然家中做的是书坊生意,可是这般构思奇特又新颖的书稿,祝东楼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果这书能够在他家的函意坊内印版的话,势必狠赚一笔银子。他也许不是读书的料,但是赚钱的机会却把握得很准。
他决定把陈言带回家去,然后想办法拿到《风波鉴》的其他手稿……
就像祝东楼想的一样,陈言醒来后极度灰心丧气,他刻苦努力了这么些年就被自己把机会错过了,他怎么对得起当年对他一番教导的厉奉元厉大人……
人在心情低落时就喜欢喝酒,喝了酒脑子就会不清楚,等陈言再清醒过来时,他已身在汴城祝府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