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滇的眼角一阵阵的抽搐,远处雷鸣般的邀战声似乎是决斗的雪豹发出了怒吼,他应该不示弱的吼回去,而且应该比对方吼得更响,吼得更威风,这才能占上风。可是他知道,不管他如何激励,他手下那些羌人是吼不出如此气势的,勉强吼出来,也不过是被人笑话一场而已。
所以他没有多说,手向前一指,一个千夫长带着部下开始冲锋,另两个千夫长紧随其后,以雁行阵冲击汉军大阵。
吼得再响也没有用,关键还得看刀够不够锋利。钟滇决定用最直接的办法打掉汉军的士气,一上来就是三千人。
三千匹强壮的战马泼风般冲了出去,马背上的骑士一手紧紧的揪着马鬃,一手高高的举起战刀,身体几乎是伏在马背上,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奔跑。马蹄飞舞,刚刚冒出来的嫩草很快被踩得稀烂,化作泥土中的一抹惨绿,肥沃平整的土地被无数的马蹄践踏,变得疏松,踩成碎末,被踢起到空中,化作一条条黑色的龙,咆哮着向汉军冲了过去。
汉军阵地上,鼓声一变,变得急促而有力。刘修看了一眼麴义,麴义刀交左手,右手握拳抚胸,向刘修欠身施礼。
刘修点头示意,和郝昭轻催战马,以从容不迫的姿态穿过前军战阵,回到中军。
麴义在大阵的最前方蹲了下来,将特制的盾牌举过头顶,护住整个身体,右手持刀,藏于盾中,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羌骑。
应麴义的要求,刘修没有下令弓箭手进行阻击,放任羌人冲到阵前。羌人原本已经举起了木盾,准备迎接意料之中的箭阵,却发现空中静悄悄的,除了流动的白云,根本没有致命的箭雨,不免有些诧异。紧接着,他们又发现了更让人惊讶的地方,汉军的阵前是一些步卒,一些藏身于盾牌后的步卒,却没有长矛手。
这不是汉军常用的阵势,冲杀在最前面的千夫长非常意料,却来不及多想,两三百步的距离转瞬即至,他生怕汉军是等他们近了再射箭,更要抓住这个空隙打马狂奔,尽快与汉军接战。
二十多匹奔在最前面的战马像疾驰的箭头,迅速楔进了汉军的阵地,就在那一刹间,麴义舌绽春雷,蓦地一声暴喝:“杀!”喝声中,他长身而起,举起了战刀。
一千多麴家部曲齐声怒吼:“杀!”不顾急冲而至的战马,突然站了起来,亮出了雪亮的战刀。刹那间,汉军阵地上响起一声惊雷,竖起一千多身影,亮出一千多道眩目的光。
奔腾的战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闪光吓住了,冲在前面的几匹战马嘶鸣着,四蹄向前猛蹬,想要停住急奔的脚步,而是急切之间又哪能停得下来,马蹄踩得泥土飞扬,庞大的身躯却不受控制的向前滑去,有的滑倒在地,有的虽然自己稳住了脚步,却被后面的同伴撞倒,流畅的冲锋阵形为之一滞。前面的骑士惨叫着,后面的骑士也吓得面无人色,连忙抖动马缰,控制着战马调整方向,尽量避开前面已经倒地的战友。他们倒不是怕踩着同伴,而是怕自己也被绊倒,这个时候被绊倒,就意味着送命。
可是急切之间,又哪有时间容他们慢慢调整,一匹匹战马明知前面危险,却依然撞了上去,摔倒在地,又造成更多的混乱。
麴义将盾牌斜斜举起,护住面门,拔步飞奔,杀入混乱的羌人之中,直奔一名离他最近,正全力以赴艹控战马的羌人骑士。羌人骑士大惊,一边调整战马,一边本能的挥动手臂,向麴义砍了下去。战刀呼啸而下,正中麴义举在头顶的盾牌,发出了一声巨响,反弹起来,麴义的战刀却轻易的割开了他的大腿,接着狠狠的砍在一条马腿上。
战马吃痛,再也控制不住步伐,没奔出两步,就踩中了地上的一匹战马,轰然倒地。马上的骑士猝不及防,被马压住了腿,惨叫出声。一名麴家部曲飞奔而过,一刀割断了他的咽喉,割断了他的惨叫。
羌人大乱,在损失了近百匹战马之后,他们终于停下了脚步,可是麴义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带着部下杀入混乱的羌人之中。他们步法灵活,在人马之间来回穿梭,盾牌举在头顶,被羌人砍得咚咚作响,他们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不停的将手中的战刀向敌人的腹部刺去,向大腿砍去,脸却藏在盾牌下面,不肯露出分毫。
一千多人如水银泻地,迅速的漫过混乱的羌骑,向更远处浸蚀过去,在他们的身后,一个个羌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有的抱着被砍伤的大腿满地打滚,有的则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热气腾腾的肠子,发出凄厉的嚎叫。他们的叫声激起了汉军更旺盛的杀气,却让同伴惊恐不安,看着杀过来的汉军,一个个战战兢兢,如见厉鬼。
麴义成功的打断了羌人的冲锋节奏,逼得狂奔而来的羌人自乱阵脚,在阵前转着圈,等待着新的命令。刘修赞了一声,下令弓弩手向羌人阵势远处射击,给羌人造成更大的混乱,不给他们调整的机会。
一声鼓响,一千弓弩手射出了手中的箭,紧接着,又是一千,又是一千。
三千支利箭,分成前后三个批次,向八十步外正在调整战马的羌人飞驰而去。羌人听到了弓弩齐射时的轰鸣时,本能的抬头向前看去,只见对面的天空突然一暗,顿时明白了,有的人举起了盾牌,有的人迅速滚落下马,藏到马腹下。他们大多都和汉军有过较量,知道汉军箭阵的利害,以他们身上寒酸的皮甲根本挡不住汉军强劲的弓弩,只要被射中,箭头上的倒钩就能扯下他们一大块肉,那绝对不是一件咬咬牙就能撑得过去的事。
三千支利箭,飞跃过七八十步的距离,射入羌人阵中。
“嗖嗖嗖!”箭矢破空。
“嗤嗤嗤!”长箭入体。
原本已经慌乱不已的骑兵再次遭受了灭顶之灾,无数骑士被箭射中,惨叫出声,而那些躲在马腹下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受伤的战马乱踢乱踏,将他们踩倒在地,踏成肉泥。
失去了速度的骑兵面对齐射的箭阵,就是一个绝佳的肉靶,训练有素的汉军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一口气射出三轮箭。三轮箭后,三千名羌人骑士已经所剩无几,阵地上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
麴义一刀斩杀面前最后一个敌人,提着血淋淋的战刀向前走了两步,举刀向天,纵声长啸。
刘修笑了,摆摆手:“击得胜鼓,给云天抖抖威风。”
庞德大声应喏,挥动手中的彩旗向鼓手们发出命令。二十个上身赤裸的大汉闻令,挥动肌肉贲起的手臂,击响了牛皮大鼓,激昂急促的战鼓声奏出欢快激昂的节奏,二十多名鼓吹卖足了力气,伴着雄浑的鼓声敲响了手中的金锣,吹响了横笛,意气风发的得胜令在战场上空奏响。
汉军将士欢欣鼓舞,齐声大喝。
麴义听到刘修给自己助威的鼓声,喜笑颜开,转过身,向刘修深施一礼。麴家部曲紧随其后,向刘修施礼,在麴义的带领下,齐声喝道:“愿随将军,斩将夺旗!”
汉军士气大振,齐声大吼:“斩将夺旗!”
吕布从马背上坐直了身子,看着阵前得意洋洋的麴义,愣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有意思,有意思,这个麴云天有两下子,不愧是将军看中的。我就说嘛,将军一向有识人之明。”
“这个……是谁说麴义是个吹牛的货的?”魏续茫然的四处看看。
“嗯咳。”吕布有些不好意思,举起拳头挡着嘴,假咳了两声。
关羽倒持斩马剑,看着远处的麴义,对身边的许禇说道:“仲康,看不出这小子果然有两下子,步卒这样也能破骑卒,我还是第一次看人使。”
许禇淡然一笑:“云长,这是长期训练才能做得到的,不光是胆要大,心要细,步伐要灵活,而且时机还要把握得特别的好。”他顿了顿,又笑道:“不过,这终究是取巧,要论威力,和重甲士还差得远。等将军有钱了,装备一千重甲士,到时候云长还不是横行天下,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关羽抚着美髯笑了起来:“话虽如此,能做到麴义这般,也是不易了。毕竟……他的装备要简单多了。”
许禇没有再说,他知道关羽的脾气,这次被麴义抢了风头去,心里肯定有些不高兴,能这么认可麴义,对关羽来说,这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荀攸走到刘修身后,轻声笑道:“恭喜将军,又多一悍将。“刘修非常满意,他没想到麴义以这么简单的装备真能做到以步破骑。最常见的破骑手段是刀盾手配长矛手,再以弓弩手为掩护,那需要有相当数量的人,而且要三种兵种齐全,箭阵的作用非常重要,而长矛手、刀盾手在与骑兵的互攻中损失也比较大,基本上是用人命在消耗对方的速度。重甲士的威力当然大,可是重甲士的成本太高,不仅盔甲武器的成本高,人也难挑,不是身高力大的人根本做不了重甲士。从成立至今,重甲士的规模一直没能扩大,一方面是他没太多的闲钱,另一方面也是这样的士卒难找。
麴义的战术无疑是另外一个选择,虽说这种方法主要是利用出其不意,一旦对方有了防备就很难奏效,但不得不说,这种战术更多的是依赖个人的勇气和技巧,对外在的条件要求并不高。只要能持之以恒的训练,身体素质一般的士卒也能做到。
这个麴义是个练兵的好手,这让刘修想起了高阙塞的那个塞长高顺,看来韩愈那句话说得对,世上从来不缺千里马,缺的是伯乐。
钟滇看着逃回来的两个千夫长,脸色铁青,三千精骑,一顿饭的功夫就败了,不仅没能破对方的阵,反被对方杀得落花流水,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