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眼眸暗沉,尾随着他穿行在祠庙中往后走,穿过刀剑林立的神兵阁,凝碧楼历任高层的玉石塑像冷冷地俯瞰着这两个外来者走向祠庙的最深处。他们走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到终于站定的时候,纵然是苏晏也忍不住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那里居然是处方圆十里的湖,空荡荡的没有湖水,日光下彻,映在此处却有些晦涩冷淡,朦胧难辨。
——难怪整座夔川城几乎都是凝碧楼的地盘,原来此处别有洞天!
何昱并没有立即走过去,而是负手静静地看了一会,才走到湖底嶙峋的乱石间。他停留在一处,那里没有乱石,只有白沙细碎地堆积。方圆一丈的白沙,圆圆如明月坠入亘古的湖底。
他手指拈着一只琉璃色的圆腹瓶,向下倾倒,瓶口极细,一滴一滴的水落在白沙上,悄无声息地被吸进去。白沙微起波动,如同水纹一掠而过。
何昱长剑挑起一把白沙,在平地而起的猎猎狂风中,他微微前倾,咬破指尖,将鲜血抹在剑刃上,忽然平平斩下!
苏晏在他身后震惊了,这个人明明不懂术法,却拥有足以与顶尖术法相抗衡的力量,就如……撷霜君。
疾风卷过,白沙散开,眼前露出了一方白玉石头,光洁细腻,端端正正地摆放在那里,上面用朱砂写着一道道符文,如同鲜血一样醒目。最新的也是最艳丽的那一道,赫然镌刻着“金夜寒”三个字。
“看这两个字”,何昱指着白玉正中的血印,那里盖过了所有的字符,深深铭刻着两个读不懂的文字。他解释道,“这两个字意为永恒。”
“凝碧楼,不——原来的数百年间它一直叫清辉楼,每一任楼主死后,就长眠在这里。”何昱神情淡然,语气渺渺,“原本清辉楼只在漠北之地为王,直到金楼主时才进入中州崛起,连带着陵墓也被迁到这里。
他漠然开口:“虽然如此,每一任楼主也都是当世人杰,他们在漠北,便是同今天的平逢山神官一样,是当地人只能仰望的存在。”
凝碧楼主忽然近乎叹息着说:“除了我之外,每一任楼主都是纯粹的术法大家——金楼主是第一个也兼学了武道的。他们可以沟通天地,俯瞰古今,如今却都长眠在此。”
苏晏的手指在短促的袖口下悄然扣紧了,何昱为什么要说这些?前方他将要看到的,又会是什么?
何昱劈开了那块白石,沿着长长的阶梯拾级而下。那不能称之为阶梯,只是七色珊瑚被日积月累地踩踏而形成的。湖底没有水,然而却另有一种东西筛滤了日光——那是两侧高大的雪白明芝,从堆叠的水晶棺椁上生长出来。
他们踏着珊瑚前行,累累的白骨沿途堆积,多已残缺不全。这里没有风,这些白骨在长久的时光中被净化提纯,晶莹若琉璃。何昱扫了一眼,声音低落下来:“这些数以千计的尸骨,都是当年修筑陵墓的殉葬者。”
“想不到何楼主还很仁慈啊!”苏晏不咸不淡地摆摆手,语气却已缓和许多。
他们停住在一处有白骨堆叠成屏障的地方,何昱退后微微做出请的手势,苏晏冷哼一声,权衡三番,到底还是心中对于撷霜君情况的关心占了上风,微微冷笑,用力推着那一扇骨门。
门纹丝不动,已经被铅封死,看手法,竟是这几日新留下的。
苏晏眸光一闪,晃身上前,折扇陡张,蓦然结印,只是须臾间,他伸出的五指已凝满了长虹般雷霆万钧的力量,然而,他施放出来,却没能摧毁面前有形的禁锢——在手刚触及门的时候,他忽然失声惊呼,闷哼着向后倒飞出去!
海底细碎的软沙流淌过来将他托起,柔软得如同一滩水。他并没有受伤,唯有脸上那从中裂开一道拇指宽缝隙的面具,向两旁倒飞炸开,昭示着方才反弹回来的是如何强盛的力量。
凝碧楼主的凡眼看不到,然而作为术法高手的苏晏,却一眼洞穿了厚厚的铁门,那里,千百道光符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咒术,叠加在这个狭小的屋子的每一层,里面每一次砰砰地撞击声后,都有更强烈的波光流转将它束缚住。
无论是外面施咒束缚的,还是里面试图破咒的,论法力雄厚未必能及他,然而,却有一种凌驾于人间禁忌之力,让他意夺神骇,深感忌惮。
“那里面是什么?”苏晏涩声问。
他这时脸上已没有面具,绰约的光打在他双颊,映着他淡色皮肤、双眉,宛如飘飘袅袅的轻烟。
何昱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默了一默,仿佛在思忖着什么:“嗯……这是天官之舌。”
“天,那个传说是真的?”苏晏咋舌,忽然皱眉,双瞳骤然迸出冷光,“据说在天官临死前割下他的舌头,那截断舌会说出对未来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