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萧护正在行礼。
大家让开,雁翅般列在两边。都让慧娘不要再行礼,萧护独自一个人整头冠,再理衣衫,在丁婆婆面前撩衣袍双膝跪下:“请岳母大人金安,岳母大人一路劳顿,一路辛苦。”
大帅鸦青色锦衣,上绣云雁黄花,头上簪子镶一块指甲大的祖母绿,日头下面熠熠放光。
众人看着,都心中温暖上来。
族长又开始念佛,祖上风水好这才修来的,只落到丁婆婆家里去了。
丁婆婆笑得面上无处不开花,跪在她面前的可是半年里来名动全国的萧护大帅。她扶起萧护:“姑爷,快起来,恭喜你要当爹,十三娘这一有了,她可就有个结果了。”
这村话虽然怯,却听得人人喜欢。就是慧娘,也欢喜不禁。这话的彩头儿好。
大帅起身,虽然不是这里最高的人,却是这里第一人。他伸手搀扶住丁婆婆,命慧娘去扶母亲,夫妻双双扶着一对亲家往府中去。
后面按长幼,四姑老爷对族长拱手,满面含笑:“请。”族长后悔自己怎么换好衣服,衣服做了两件子新的,虽然不比这位姑老爷的衣服,总算是新的。怕路上有风雨,就没有穿身上。他见这里的人全舒展大方,也是个见过县官的人,竭力摆出大方样子,笑容满面:“呵呵,姑老爷也请。”
贺公子们林公子,对族长的儿子和同来的男人们拱手,也含笑:“请!”廖明堂和余明亮也跟在里面。
最后是姑娘们,萧家的姑娘们先到的,又是大帅的亲戚,好歹算半个主人,对着伍家姑娘娇滴滴福下来:“请进才是。”
又吩咐丫头:“快着些儿,帮着拿东西。”丫头就上来。
翠姑她们愣住,她们不会行这种礼,就习惯成自然的跪下来。弄得萧家的姑娘们没有办法,又知道是亲家姑娘,只得也跪下来还礼。
一大群姑娘们分两拨子在大门上行礼,煞是好看。伍家的姑娘们来前受到交待,去了不要让人笑话失礼,萧家的姑娘们跪,她们惶恐不安,就不起来。小表妹受不了,头一个嚷道:“我们进去吧,再晚了,茶果子全没有了。”
姑娘们嘻嘻哈哈起来,贺珍宝打趣她:“还散钱呢,你可要走在前面。”小表妹恨得拿帕子掷二姐:“当着人,你这样说我。散钱的是给台上戏子的,与我何干?”
这才一同进去,包袱,伍家姑娘们不放心,只自己拿着。
萧老夫人赏下东西来,萧护和慧娘也有东西赏。小表妹盯着,难免多要几件子。月亮上来,圆而明亮,萧家大摆中秋夜宴,蒋家曹家等人也一起来到。
有了对比,伍家的姑娘们认为自己衣着不如人,可慢慢和气,就热闹起来。一个是南边儿的蛮话,一个是北边儿的侉音,也能说到一处去。
又有两位公主在,看着如看稀罕。十一公主过这么久的日子,也能自安,听她们说话有趣,跟着笑。见十六公主微红眼圈,心中为她伤心,却没有办法。谁让她走错了路?
丝竹,悠悠而起。伍林儿出来净手,见张家抱着酒坛子悠悠对明月,拍他一巴掌:“你不上面喝去,苏表公子又在嚷着无对手。”
“喝不喝,不喝下水游一圈,”苏云鹤对孟轩生。对上孟轩生,苏小弟从来酒量高。孟轩生拿筷子敲他手:“就你嗓门儿高,你上台上唱戏去吧。”
张家支着耳朵笑,再次悠悠对明月,灌一口酒:“我喜欢自己喝。”伍林儿奇怪:“这个人,也没有听说过你有家,哎,你家哪里的?”
“我家么,”张家心中一痛,对着伍林儿怪笑:“你媳妇来了,你只寻上我作什么。对了,是俺们,快去吧,晚去一会儿,你那俺们要醉得和你一样了。”
抱着酒坛子就走了,听伍林儿在后面骂:“成精作怪的,这是什么话!”伍林儿气鼓鼓去喝酒,张家在桂花树下坐下,两行泪水潸潸而下。
厅上,萧护来敬母亲和岳母、四姑太太酒。敬过,笑道:“十三如今不能多喝,谢家弟妹却是能喝的。”谢少夫人涨红脸,她喝多一回,也和蒋少夫人似的,好几天不敢出门见人。听大帅亲自点名,恨不能钻桌子下面去,才说:“我不能喝,”
大帅对她隔着桌子微微而笑:“十三也应该敬一杯,谢她耳目聪敏。”慧娘和谢少夫人一起脸红。
大帅对着两个人点一点,就走出去。谢少夫人局促不安的想起来,大帅知道是自己报的信?曹少夫人举杯:“呀,大帅都点了名,来来,我们敬你。”谢少夫人无奈喝下不少。
对慧娘使个眼色儿,谢少夫人先出去,桂花树后站着,见慧娘过一会儿慢慢过来,还有不少眼光在厅上盯着。
丫头盯着,奶妈盯着,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是一举一动都盯着,怕慧娘吃冷的,又怕她吃得少。
慧娘就不敢走到树后让人看不到的地方,只树侧站着好似赏月,低低地道:“你不要放在心上。”
“是你说出来的?”谢少夫人可怜兮兮。慧娘无奈:“不是我,是我一天见几个人,实在有限。”谢少夫人慌了手脚:“怎么办,怎么办?”
又有一个朗朗嗓音略压低些,萧护轻笑:“不是让十三谢你酒。”他一来,谢少夫人惊呼一声,掩面就走。
萧护才笑:“我是老虎吗?”慧娘也脚底下抹油,回厅上去了。大帅一个人站那里笑:“我竟然有这样的威风。”
见明月好,大帅独自在水边上走着,没走十几步,听身后有人低低地道:“见过萧哥哥。”大帅一激灵,在他记忆深处的寿昌郡主又翻出来。
只有那郡主,最爱这么喊。
几乎惊出一身冷汗,回身来看,一个秀丽的少女,却是曹娟秀。
大帅心这才放回去,心想这萧哥哥三个字,你还是少喊的好。以前郡主人没有到,这三个字先飞到,此时听到,犹如重温恶梦,不由人不惊心。
他不知道怎么会听到曹娟秀嗓音想到恶梦寿昌,萧护心想,这真是预兆,兆头太差。见到是曹娟秀,大帅一面抹心中冷汗,一面也有微笑:“妹妹你好。”
他心头苦笑,还是哥哥与妹妹。
曹娟秀今天是刻意打扮而来,这是她到京里来以后,第二次见到萧护。头一回,是初到拜见。再就客栈里让人打,踹出一身的痛,几乎不能出门的。后来好了,又怀疑慧娘,再慧娘大骂曹文弟,彼此生分不能再进萧府,直到萧老夫人来,第二天来拜见,也没有见到萧护,今天中秋,她们家人不在这里,理当萧老夫人接她们过来过节,见到萧护出厅,曹娟秀也悄悄地出来。
姑娘们玩笑,人太多了,没有人注意到她去哪里。
她不是自己家姑娘,论亲疏,萧老夫人本该让她坐同一席面上,可曹家的事情实在办得差,萧老夫人不愿意给曹娟秀误会,就让她和姑娘们坐一处,也不算亏待于她。
一个客厅上只有一桌子席面,人再少,有小表妹在,焦点全在她身上。她又会和姑母萧老夫人撒娇,又会对表嫂扮鬼脸儿,还要取笑姐姐们,曹娟秀离席,谁会把心放在她心上。
圆月更升起来,给花花草草和人全披上一层银光。
萧护似月中人,面容熠熠,形容儿熠熠,就是站的身姿也熠熠。
曹娟秀对着他,恍如梦中。杜丽娘可以一段春梦情深到死,又死而复活。曹娟秀没这么严重,也深隐其中。这要怪她的好嫂嫂曹少夫人,不断地她耳边说萧护如何如何的好。
本来就是江南姑娘们大众情人的萧护,轻而易举的进到曹娟秀心中。
曹娟秀轻泣:“……原是哥哥嫂嫂说的,我,是萧哥哥看着长大的,人物性情都知道,才…..动了心。没想到……是这样子,我心里好悔,又听说萧家嫂嫂有了身孕,房里难道再没有人,”萧护微动嘴唇,曹娟秀止住他,哭道:“我知道我没福气,只是想不通,竟然比萧家嫂嫂福气还要差,这一辈子,我是不会忘记的……”
飞快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