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却从里面被推开了,宋意然抬起头来,迎面便对上了纪姜的目光。
她慌忙避开去:“我哥哥究竟怎么了……还有,你把我和我的孩子,带到这个地方来……是要做什么……”
纪姜咳了一声,退步往后人让了一步:“先进来。七娘,去取一身我的衣裳,再取一身孩子的衣服过来。”
宋意然往房中一看,却见绸纱帐下放着一张藤编的摇篮。
里面躺着一个一岁来大的孩子,含着手指正睡得香甜。
她突然莫名的地有些害怕。
毕竟是个生养过的女人,她再恨纪姜,这两年的也不断地梦见的陆庄的那场大火,以及的惨死在宋简面前的陈锦莲。如今看着她和一个一岁的多的孩子坐在一起,几乎跟见了鬼似的,忍不住地往后退去,脚绊着了门槛,险些向后跌倒。好在七娘人在她后面,一把扶住了,这才勉强立直身子。
“你……你究竟要做什么。”
纪姜走到她面前:“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不过是要救你和你孩子的性命。”
说着,她抬手搀住她,带她到房中坐下。
“锦衣卫在找你们,你不在杨府,杨大人的他们要好应对些,这几日你就留在我这里,我没让你们出去,千万别出去。”
正说着,外面突然行过一队人马,火把在大雨中被浇得噼啪作响,窗外是一片雪白的墙壁,墙外人头的影子映在上面,如同一行骇人的鬼魅。她不由全身一颤。
“我听说,我哥哥杀了什么宫里的人……”
“别胡说,宋简没有杀人!”
宋意然站起身的:“那朝廷为什么要拿他,还要……还要拿我们!”
纪姜凝着那片惨败的墙壁,双手交扣,却不知如何回答她。
宋意然见她沉默,背脊突然僵直的。
她忙弯腰的将孩子搂在怀中。向后退了几步。声音陡然转寒。
“我差点忘了啊……你……你也是纪家那个朝廷的女人,当年你和你的母后,为了你那个软蛋的父皇,让我父亲惨死,让我们一家沦落,我这哥哥,又从来听不进去我的话,不论是在青州还是在帝京,一次一次地放过你的性命,甚至为了你,把我们满族的血债都放下了,维护你们朝廷……”
她声音凄厉,手颤颤巍巍地举起来,直指她的眼睛。
“他为了你!为了你这个蛇蝎心肠女人!殚精竭虑这些年,哪一点对不起你们纪家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非要至他于死地啊!”
她的声音惊醒睡梦中的孩子。
凄厉的啼哭声穿破窗外雨声。而她的话更如同切肉割心的刀子,在纪姜身上痛快又犀利地龃龉。
宋意然屈膝一点一点跪了下去。
面对这个毁了她一生,却是兄长一生挚爱的女人,她若此时手中有把利刃,一定会亲手了结了她,然而她又恨,为什么之前自己会一次又一次的失手,以至于拖到了现在,一次一次地把兄长伤地体无完肤。
她弯伏下腰,喉咙里发出声音如同被火焰撕开了边,喑哑粗糙。
“我们……我们宋家,两代的男人,都为了你们这个荒唐的朝廷,被折磨地血肉模糊,你们说他们谋反,但是,不论是我爹,还是我哥哥,他们究竟哪一个翻了你们纪家的天!啊!我们宋家是欠了你们什么,你们要如此赶尽杀绝啊……”
她被这一席话,泄尽周身所有的力气,连孩子都要抱不住了。
鬓发散乱,凌乱的贴在脸上。她向前跪行了几步,行到纪姜的身旁,抬手抓住她的裙尾。
“纪姜……你杀了我吧,我害死了你的孩子,我和陈锦莲一样,把命陪给你,你若觉得我死得太轻松,没关系没关系……”
她反手指向自己的胸口:“你要我怎么死,你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死,只要你能放过我的兄长,你能放过我的孩子,你就算要我去跳油锅,我也肯啊……”
好伤人心话。
她们同样是两个悲哀的女人,然而纪姜懂她的痛,她却不懂纪姜的痛。
她此时矛盾不已。
一来恨,二来怕。自从在军营受尽折磨以后,她就已经没有人生了。在她的眼中,纪姜无论如何都比她要幸运,哪怕被贬为庶人,在青州为奴,可自己的兄长从没有一日放弃过对她的深情。走到如今,她依旧干净清白,依旧有往后云平霄清的岁月可以仰望。
而她,被王沛抛弃,腌臜地活在杨庆怀的身旁,除了宋简,就只剩下这个孩子了。
纪姜明白她,甚至比宋简还要了解她。
宋意然是一个没有情爱女人,从她舍身救宋简的那一日起,她就把女人所有的幸福,所有平静的生活,全部牺牲给了宋家。有家族,却无家可归。宋意然此时在纪姜面前流下的每一滴眼泪,都滚烫地伤人皮肉。
纪姜也屈膝蹲下来。
她顾不得宋意然的抓扯,将她和那幼子搂入怀中。
“是我的错,是我护不好宋简那样好的一个人,也是我毁了你,毁了你的一生。意然,你无论对我做过什么,都是该的,你没有必要赔偿给我,是我……是我纪姜,要偿还给你。你别怕……无论如何的,我都会救你们,哪怕我要我……再选一次……”
宋意然浑身乱战。
“你不用救我,只要能保住我的孩子,和我的兄长,我可以死,我死了我就原谅了你了,兄长也再也不会为难,纪姜,我求求你,救救他们,我说到做到,只要他们活着,我一定在你面前以死谢罪。”
纪姜搂着她的身子不不断地摇头:“意然,不要胡言乱语。我……”
她说不下去了。
孩子们的哭声和雨声混杂在一起。
这是宋意然给她的惩罚,就算如今她已经无力再杀她,但是,她永远不肯给予她一点点理解。她偏执地把纪姜当成一个狠毒的女人,偏执地觉得,只要让她再自己身上泄了愤,她就会放过宋简,放过自己的孩子。
女人眼前,永远就那么一亩三分地。她不肯去看阉党和内阁的水被搅成什么样子。她只恨纪姜,以死为终结,否则绝不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