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盘膝在她面前坐下。“林师兄说,这是最后一道药了,喝了过后,毒就算解了,这药贵得很,你要是撒了,宋简跪着求我也没有了。”
说着,就要往她嘴边送。
“过会儿吧,真喝不下。”
顾有悔一下子提了声,“东西你也不吃,药你也不喝,你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他头上那顶并不合适的狱卒的公帽就滑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顾有悔索性把头往边上一歪,帽子应声落地。惹得纪姜笑出了声。那笑声如消融冰雪后,一下子开塞的春流。温柔地流进顾有悔的眼底。
“你终于笑了。”
纪姜抬手掩住嘴唇,“一个好好的江湖少侠,在这青州府牢里充一个狱卒,还能有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顾有悔避开她的目光:“我自得什么其乐,我是得公主之乐而乐。”
这话一说出来,他自己都愣了愣,忙道:“赶紧趁热把药喝了。”
“好。”
纪姜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咽下了那碗苦药。
“诶,这就对嘛。”
说着,顾有悔又像变戏法一样的,从袖中取出了一包甜杏铺。
“我去问了宋简府上的那个什么迎……哦,迎绣,她说,你在宋府的时候喜欢吃这个,吃一个,压压苦吧。”
纪姜抬起手,镣铐摩碰到青肿之处,她不由得皱了皱眉,放下手来,低头吸了一口凉气。
顾有悔想帮她,已经拈出来一颗,又觉得,这样的举动似乎有些冒犯她。一时有些尴尬。
“宋简为什么不肯把这些铁链子给你解下来。”
纪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顾有悔,你知道,他的腿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吗?”
顾有道:“我师父替他看伤的时候说,是因为磨损之故,骨肉皆受了伤,还好在之前得到了些治疗,不然肯定是废了。”
纪姜姜背靠在青墙上,“当年,他受了那三十五斤之重的枷锁,帝京去嘉峪千里之远,他根本走不得。只得以匍匐。”
顾有悔顺着她的话去想象了一回那个画面,不由得的牙齿颤了颤。
那可真疼。
“他可真是个狠人。”
“是啊,还好他是个狠人,不然……”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眼眶却悄悄泛了红。
顾有悔并没有看到这一幕,继问道:“你父皇,为何会松口放他一条性命啊。”
纪姜没有说话,她想起了那个未出世就死掉的孩子。
“其实也是一命换一命。”
顾有悔没有听懂这句的意思,但他却觉得纪姜的目光十分哀伤。
“不问你这些难过的事了。对了,小侯爷有一封信送到小镜湖了,是写给你的。”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到她手中。
“看了就烧吧,你在这个地方,被别人看见会惹麻烦。”
纪姜握住那封信,“他平安到南方了吗?”
顾有悔拍了拍胸脯,“你让我做的事,我能不做得好好的,放心吧,我亲自把他送到杭州府,交给浙江巡抚刘育宁了。东厂一路上没放弃要他的性命,还好我顾小爷……”
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说得太嘚瑟了,尴尬地闭了嘴。
“反正,他平安就是。你放心。”
纪姜小心地拆开那封信,顾有悔见她手上不方便,忙拿过去替她拆,又仔细替她展开信纸。
“谢谢你。”
顾有悔头也没抬:“谢我做什么,我父亲利用你,离间宋简和晋王府,害得你中毒遭罪,我还没代林师兄给你赔罪呢。”
纪姜一行一行地看着邓瞬宜写给她的那封信。
也许是怕信落入其他的人手中,他用了一种女性在闺中写的小楷,一笔一划,十分清秀。
信中并没有说什么,无非是挂念与思慕之语,他不曾用诗赋的形式,白话文体,写得琐碎绵长,纪姜一面看,一面问起旁话。
“顾有悔,你是如何看到顾大人的。”
顾有悔怔了怔,他到是没有怎么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
他离家的时候只有十二岁,顾仲濂亲自送他上琅山,在山门前,弯腰郑重地告诉他,以后有师门才有家门。这句话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不免是残忍的。
在他眼中,顾仲濂还是算得上是一个忠良之臣的。
至于手段是否阴狠,顾有悔觉得,这个问题一想就会十分困惑。尤其是在他遇见纪姜以后,是非黑白更加混沌。
其实,江湖是一个快意恩仇的地方,正义和邪恶划分得十分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