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瞬宜站直身,拍了拍被楼鼎显抓起褶皱的肩处。“我要见临川公主。”
宋简让张乾搬了一张圈椅过来。
“临川在这里,不过,她不是公主,是我府上的奴婢。你要见她可以,一会儿,叫她给端茶。”
邓瞬宜肩膀起伏着,像是打起全身的力气在顶直背脊。
“你让她做奴婢!你……”
“你气什么。”
邓瞬宜一把拍在圈椅的扶手上。“她是我的妻子!”
楼鼎显只当他是个富贵软蛋,当真听不下去他在宋简面前放这些无意义的话。
屈膝在他腰上使力一顶,邓瞬宜本来就立得不稳,一下子扑到宋简的床榻边。
“我说小侯爷,老侯爷都死了,先生叫你一声小侯爷是抬举你,你在这里扬什么威风啊。”
正说着,门帘被挑起。纪姜端着一壶茶,从外面进来了。青色的裙摆浮过云母屏风的一角,看见邓瞬宜的那一刹那,她的步子也下意识的迟疑了一下,但也只是那一瞬,她又扶稳了手中的茶壶。
邓瞬宜看见她,连忙想从地上爬起来,脚上却发软,一时竟站不起来。
纪姜看向宋简,宋简扬了扬下巴,“去,扶小侯爷一把。”
纪姜应了声“是”,放下手中的茶水,蹲身弯腰扶住邓瞬宜的手臂。她使了很大的力去撑扶他,直到撑着他立直身子,方松开手,退到宋简身旁。
“公主……”
纪姜蹲了蹲身,抬头坦然相对,“小侯爷,唤奴婢临川。”
邓瞬宜实在无法说出,听到她口中吐出“奴婢”这两个字后的感受,至于“临川”这两个字,他以前是从来不敢吐出口的。
人在顺畅的人生中活得太久了,真的很难接受破碎于面前的美。
不知道为什么,邓瞬宜不敢看纪姜的眼睛。那个被视为可望而不可得的瑰宝一般的女人,如今卸去钗环,青衣素妆地向他行礼,他心痛难当,但他已经没有资格,像当时帝京临时那样说出“接她走”这样的话了。
“小侯爷,既然逃出来了,就别丧气。”
纪姜将一杯桔梗茶送到宋简手边,又回身倒了一杯端到他的手中。
“您请。
邓瞬宜接那杯茶的手微微发颤。
宋简咳了一声。“小侯爷,人我已经让你见了,你若有话单独与她说,宋简也大可给你们时间。现在,我要问西平侯弹劾梁有善一事。”
邓瞬宜灌了两三口茶,喘平气息。
“你一个乱臣贼子,你以为我会轻易告诉你?东厂的人要杀我灭口,顾仲濂的人要利用我去扯东厂的皮,保我的,杀我的,我都还算看得清楚。宋简,你拿我,是为了做什么?”
宋简曲臂撑颚,茶在手边,冷峻梅花香气被滚水的热气冲入鼻腔。
“拿你入局。”
“什么……”
宋简笑了笑,“梁有善是我父亲的旧识,早年,我在地方上做官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他了,他是一个一步都不会漏的人。朝廷如今这个局面,面对你父亲他大可退一步,但他迫不及待地下了这个杀手,你父亲手上,一定捏着足以翻他天的东西。所以,他的刀才这样快。”
说着,他收住笑容,“邓瞬宜,听你刚才说话,你也算头脑清楚,东厂拿住你,会杀你灭口,顾仲濂找到你,会把你推到风口浪尖,宋简两样都不做,宋简只要你父亲手上的东西。”
邓瞬宜肩头颤抖,他情不自禁地往后仰,试图和送件之间拉开距离。
“我不明白,宋简,你在青州已然站稳脚跟,青州政坛为你是从,你为什么非要淌朝廷的浑水呢。”
宋简松开抵在下颚上的手,宽松的寝衣袖铺于他膝上的大绒毯上。
一室梅花,桔梗,青柑的雅香,烘人病体孱弱之态,然他自有历经坎坷而不曲的一身骨。
“我父亲死在文华殿上。”
他侧头望向纪姜,“但宋简还没有亲眼看过文华殿的喜怒哀乐。”
第29章 柔意
邓瞬宜的手抓在圈椅的椅背上,椅背上雕的是喜鹊,每一根羽毛的都棱角分明,像一把一把的刀,在他的手掌上龃龉。
“你让公主出去,我有话单独跟你说。”
宋简点头。“临川,先下去。”
纪姜看向邓瞬宜,邓瞬宜刻意垂下了头,不肯与她对视。与此同时,腹中传来一阵搅泄的声音。
“哦,小侯爷还没用饭。”
宋简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邓瞬宜却一下涨红了脸,衣食无忧,金银富贵的体面,真的会因为一顿饭食彻底地被打碎。
宋简笑了笑,偏头对已经走到的门口的纪姜道添道“去备。”
纪姜推开西桐堂的门,料峭的冷风与午时温暖的光一道铺面而来。她仰起头,一口一口地吐纳心中压抑的情绪。
迎绣在廊下的炉子上煮药,见她立在门口沉默,开口唤道:“怎么了。里面不让人伺候了吗?”
纪姜低下头,向她所在的地方走过去,一面走,一面道:“嗯,爷有正事要说,打发我去厨房那边。怎么院里只有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