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打罗家来了个老太太(1 / 2)

赫连老夫人命人奉上明前龙井,挽着罗卢氏歇于堂上摆着的黄花梨质地的玫瑰椅处。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融了先前外头受的冷意,罗婉菲满足地坐在垫了软靠的椅子里,拣着身侧几上的果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长辈说话。

赫连老夫人喜欢极了罗婉菲的俏皮样儿,凑近罗卢氏低声调笑道:“你这女儿生得别致又讨喜,要是我还有儿子,准跟你讨来做赫连家的儿媳妇。”

罗卢氏心思陡转,笑着试探道:“这说的什么话!你要是真瞧上了我家小丫头,再许给武儿不就结了?”

赫连老夫人霎时冷了脸色,端起茶盏拿茶盖拂开面上的茶叶,垂着眼帘道:“许给武儿是不妥的,除了龙椅上的那一位,哪有亲姐妹共侍一夫的?到时候若生了嫌隙闹得阖府不宁,莫说我没脸见你,就是你自己都做不到一碗水端平,说出去岂不成了你我两家的笑话?”

“怎么会呢!”罗卢氏辩解道:“婉茵是最大气不过的了,况且她如今要照看孩子,难免会对武儿少了关心,这时候让自家妹妹帮衬下,她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有脾气?”

赫连老夫人摔了杯盖,摄得罗卢氏白了脸色,“我说你呀你,老了居然如此糊涂!再宽容大度的女人也逃不开一个‘妒’字。你若真存了心思要把婉菲许给阿武,不消我说,婉茵头一个就不答应!”

“不……不会哒。”罗卢氏急得吞吐道,“她们是亲姐妹呀!”

赫连老夫人委实被气得不轻,点着手指直叹罗卢氏是老糊涂:“你个糊涂鬼,不然你现在就去问问婉茵的意见,如果她同意,我也绝无二话,年后就找日子让武儿娶了你家婉菲。”

罗卢氏身形委顿,小声嗫嚅着却不敢反驳,说来这事仅是她自己一时的满盘打算,但到底是没有那个胆量问到大女儿面前的。

一直将自己置身事外的罗婉菲喝了口茶润嗓,片刻的功夫她就吃掉了盘里近一半的茶点,只觉嗓子干渴得慌。

赫连老夫人此时倒像是想起来还有个她,暗想莫不是这小丫头起得心思,让罗卢氏提到她这儿来做试探?于是不甚客气地扬声问道:“可是婉菲也想嫁给吾儿?”

罗婉菲不雅地暗自翻了个白眼:你道人人都当你儿子是个香饽饽不成?面上却仍笑得温婉:“婉菲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罗卢氏面上挂不住,生气地瞪了眼罗婉菲。倒是赫连老夫人却云消雪霁地灿笑起来:“妹妹这女儿生养的,真是古灵精怪的很呐!”

越近年关,人越惫懒。

赫连老夫人和罗卢氏窝在座椅里闲适地烤火吃茶,清玉撩开门帘进来禀报:“老夫人,今儿是十六公主请平安脉的日子。”

“大夫来了吗?”

“沉大夫派来的人正在院外候着呢。”

赫连老夫人听闻打发了清玉,让她先一步引大夫去给十六公主号脉,随后命泫芝扶自己起来:“走,咱们也过去瞧瞧。”

罗卢氏紧皱着眉地合了茶盖,颇有些不敢置信地拿话头绊住赫连老夫人道:“十六公主?姐姐说的可是那荣安王妃?”

说起来赫连武请长老出面与荣安王府定下交易的事并未事先向各族通过气,一来此事确实有违礼法伦常,二来若是折腾出这么大动静仍生不出嫡子,恐叫看热闹的人嘲讽笑话,于是两边不约而同地紧着口风没向外传。

赫连老夫人没避开罗卢氏原也是因为拿她当贴心之交,更何况她家丫头还是自己的儿媳,或早或晚总归是要知道的,索性也就没提前交代院里的人要刻意瞒着此事,于是当下便直接回了她道:“十六公主怀了武儿的子嗣。”

罗卢氏大惊:“可…可她是荣安王妃呀!”

赫连老夫人笑老友看不清事态地辩解道:“自打荣安王疯了之后,王府里就乱做了一锅粥,几个女人撕破脸皮地在那儿争家产,她一个带着拖油瓶又没实权的女人,空顶着王妃的头衔有什么用?我们赫连一族拿真金白银换的人,算来也是公平交易,平日里从不曾怠慢她分毫,都是紧着最好的给她,只是为吾儿生个孩子罢了,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罗卢氏被她这一番‘清新脱俗’的抢白给气着了,扬高了声音道:“你……你这简直是道德败坏!‘只是生个孩子’?这话也亏你说的出口!”她嫌恶地扭头不去看赫连老夫人,越过茶几去扯罗婉菲:“走!跟娘去看看你那可怜的姐姐!”

“在我的地盘你甩什么脸色给我看!”赫连老夫人一掌拍上桌子,震得茶盏小幅离了桌面又迅速坠落:“要不是婉茵身体不好不能再生,我赫连家需要费那财力心思做这种出格的事吗?”

仅这一句话就灭了罗卢氏全部的怒火气焰,直戳得她定在当场又恼又羞,抓着罗婉菲的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末了才心伤颓唐道:“原来你还是怪婉茵没能给你们赫连氏生下嫡子。”

老太太不妨罗卢氏这倒打一耙的说辞,大为光火道:“婉茵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摸着良心自问她嫁过来以后我有哪里亏待她了?嫡子这事本就是族之根本,岂是我一介妇孺能置喙的?”

罗卢氏哀声讨饶:“我知你无法左右长老会做出的决定,可你我皆是女儿身,明知道生嫡子这件事是悬在心上头的一块重石,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你这个看着她长大的长辈怎么还狠得下心在我面前拿这话挤兑她?”她说到伤心处已添哽咽:“更何况她是为了给你赫连家开枝散叶才伤了身子的,到如今还常需喝那苦死人的药,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心疼?”

赫连老夫人是个心直口快的,方才的话也是叫罗卢氏气得才随口那么一说,现下回过味来却是已然后悔,但她到底拉不下那个脸面来道歉,只是急道:“哎呀哎呀,她是我儿媳我当然心疼了,可事已至此,眼见着荣安王妃不日便要生了,你能让我怎么办?”

好好的老友聚会,如今一人掩面低泣一人满腹懊恼,真真叫人无措茫然地头疼,好在罗婉菲适时出来打圆场:“娘,您来之前不是还念叨着要把亲手做的狐裘送给姐姐御寒的吗?既然赫连伯母有事要忙,不如我们先去寻了姐姐,等伯母得空了咱们再过来。”

泫芝适时出声道:“方才清玉向我递消息说夫人的贴身婢女梓秀已经在院外候着了。”

罗婉菲心领神会地接过话茬:“娘,姐姐都派梓秀过来了,定是急着想见您呢!”

罗卢氏拭尽了眼泪,抽噎着与老太太道:“我先去瞧瞧婉茵,把做好的狐裘给她。”

“去吧去吧,”赫连老夫人言辞恳切,“晚些时候我差泫芝来喊你们,咱们一起吃个饭。前些日子武儿送过来几壶上好的梅花酿,我正愁没人陪我喝呢。”

“嗯。”

想着一会儿就能见到大女儿,罗卢氏愁闷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忙领着罗婉菲出门寻梓秀去了。

赫连老夫人挺直的脊背一松,面无表情地又倒回堂上铺了软垫的圈椅里。泫芝见状快步奔出屋子,须臾捧了盏新沏的参茶进来。

老太太伸手接过,慢条斯理地小口啜饮,等身心都舒坦了才哼着气地不满道:“都是半截儿身子埋进黄土里的人了,还这么哭哭啼啼地上不了台面。”

只一句话,所指何人却不言而喻。

泫芝奉上一碟芙蓉酥,接着话头地搭腔道:“幸好夫人是个通透明事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