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明白,但相信儿子能明白她的意思——虽然小王龙图在地方上掌军似乎很有威胁,但对重文轻武的朝廷来说,小王龙图回京以后,有功要赏,那就不是进枢密院,就是进政事堂,一旦进去则是宰执之身,从此身份就不一样了。姜相公若是想要阻碍小王龙图张上清凉伞,那就肯定要用宋家和福王府的这门亲事来做文章。宋家原来是书香门第,但和陈珚联姻以后身份就有些暧昧,到底是勋贵呢,还是书香人家呢?很难下定论,这就给了姜相公兴风作浪的借口。若是勋贵门生,小王龙图要晋位两府,那就是有些难了。当然所谓发扬光大宋学的事情,更是无从谈起。
这件事,陈珚娶三娘的时候就是预先想过,但其实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毕竟把柄就在这里,不可能预先规定,让姜相公不去捉。只能说他本来就是宋先生门生,这一层关系也够姜相公做文章的了,那么也犯不着为了顾忌这一点,就不去娶三娘。
和母亲说了一番话,又受了一番教育,他回到自己院子里,忽然间就觉得有些憋闷——虽然王府的院落也不算太窄小,但和别府比起来,那又不可同日而语了。若不是父母在,不好自立门户,以陈珚所想,还是宁愿和宋竹住到别府去。
“姑姑都找你去说什么了?”虽说是孕妇,但宋竹除了偶尔会反胃以外,倒是活蹦乱跳的,没一点不舒服,此时也是正在院中闲步,见到他来,便上前牵住陈珚的手,很是自然地和他一起并肩回了屋子。——陈珚也不记得是从哪一日起,两人的亲昵就变得这般自然而然的,反正,耳厮鬓磨多了,牵手这样的小事,也就是水到渠成,一点也不需要酝酿了。
“是在说些照料你的事,还有王师兄的事情。”他也没瞒着三娘的意思,反倒是问道,“王师兄回京的事,你怎么想的?”
宋竹边听边磕松子吃,此时一个松子还在唇间,动作就是一顿,看来宛若一只大松鼠,十分可爱,陈珚见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门,宋竹眨了几下眼,方才是继续自己的动作,“我一个妇道人家,哪管得了朝廷的事。”
“你什么时候又妇道人家上了?”陈珚忍不住笑,“从前咱们俩在书院的时候,你说得还一套一套的呢,那时候怎么不‘年幼无知、妇道人家’了?逗我呀?”
宋竹脸红红地,呸了一声,“那不是我‘知耻近乎勇’吗?当年的事,知道是自己浅薄,也就不提了呗,就你还要和我翻旧帐。”
陈珚倒是真不觉得宋竹浅薄,两人当年随口说的那些政事,虽然也就是说着玩的,但宋竹有多灵醒也是能看出来的。她虽然不是出口成章的才女,但在这些事上的悟性倒真是不差,不然,当年在宫里,听说太后有意赐婚,也不能立刻就把王家的事端了出来。
“真不是和你闹着玩,”他也不想和宋竹打趣太过了,免得惊动胎气,“我是正经问你呢,明日我要去见先生,肚子里总是要揣着主意去的——还请夫人不吝指点。”
宋竹看了他一会,似乎是在试探他的心思,过了一会,方才嗫嚅着说,“但,女子不干政……”
“那是天家。”陈珚嗤之以鼻,“再说,世上也没几个人赶得上我们家三娘的聪明。”
这话说得,确实是有些肉麻,但宋竹的神色却柔和了下来,她就拿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就那样含笑望着陈珚,眼中波光流转,神色温柔,过了一会,方才低声道,“七哥……”
陈珚本来也的确是有逗宋竹开心的意思,但宋竹动了感情,他也被看得甜了起来,垂下眼睫,竟不好意思和宋竹对视,只是伸出手握住娘子的小手,轻轻地捏了几下,心里想道,“唉,这辈子能和她在一块,真是再值得不过。”
感到宋竹回捏他的轻柔力道,他忍不住拿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要吻时,宋竹忽然间又把手给夺回去了,扑哧一声,失笑道,“就不给你亲——说正事呢!”
她笑意盈盈地望着陈珚,把一丝鬓发挽到耳后,方才清了清嗓子,“和你说正事呢,既然你要听我的想头,那我可就说了——”
说着,便是把她的一番见解,给吐露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解释一下为什么直接跳了洞房,*现在的和谐机制是,每一章发出来,要进入人工审核,审核的标准就是不能写,除了他俩洞房了这么几句话以外,具体的肢体描写不管怎么隐晦都是会被锁的,不是以前锁关键词或者是抽查什么的了。
那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写的……而且这不过也就是一件事而已,他俩的感情并不需要这件事来造成决定性的转折,所以即使不写也不会有什么遗憾缺失,这和孤女不一样……宋竹和陈珚的关系里,性灵是占大多数的,而不是容貌、性.吸引力这些元素。
☆、第105章 幸福
“……还请岳父放心,若是姜相公一派有拿此事做文章的意思,小婿一定说动爹娘登门去姜家提亲——这也是爹娘的意思。”陈珚冲宋先生拱了拱手,稳稳当当地说道,“两亲家就该相互帮扶,爹娘都发话了,绝不会让岳父一家吃亏的。”
宋先生瞅了女婿一眼,无声地扬了扬唇,倒是没对陈珚这连滚带爬的手段发表什么评论,倒是陈珚心里,因为他迫娶宋竹的事,一直是有些发虚的,觉得自己坑了岳父母一家,因此虽然把这个对策揽到了自己身上,却也是忐忑不安,唯恐宋先生发火,一直是察言观色,不敢放松下来。
“奉安回东京,也不是这几个月的事。西边新胜,还需要他坐镇一段时间,稳定时日。”宋先生也没发火,沉默了片刻,才是缓缓说道,“现在还论不到这上头。”
他倒是没有表态反对陈珚,态度模棱两可,也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
陈珚心领神会,当然也不会反驳宋先生——虽然小王龙图的人要踏上东京城,肯定是半年后的事了,但不可能南党在半年后才想起来去攻击小王龙图,很多功夫现在人家就会做起来,宋先生如果不赞同陈珚把向姜家求情作为储备手段,现在就会直叱其非,没有这么表态其实就是默许。只是这手段毕竟是有点胡搅蛮缠了,他的身份,不便和陈珚仔细谈论。
陈珚倒是不在乎胡搅蛮缠,说起来,这主意还是宋竹这个最不胡搅蛮缠的宋家女给他出的。“既然你都能磨来宋家的小娘子了,难道不能再磨一个姜家的给兄弟们么?姜家小娘子一个个人品优良,都是拿得出手的,嫁到萧家以后,家里人也都是只有夸赞。咱们家的九弟就挺好的,规规矩矩一个人,若是能说上姜家的小娘子,不也是一双两好的好事吗?要是他们家介意九弟是庶子,那就说个庶女来好了。”
如今世风,读书人家根本就不看重嫡庶,只要能中进士,一切都好说的,就是嫡女庶女也没差什么,代表的都是父亲家里,无非就是嫡女能多了母亲给的一些私房罢了,但终究也差不到哪里去。士大夫之间结亲,看重的就不是嫁妆,而是对方背后的那个门第了,所以嫡女嫁庶子,庶女嫁嫡子的事非常常见,也就是王府,一切以血统定胜负,才会介意和嫡庶之分,可就算如此,福王府也是宗室中的体面人家,和姜相公结亲的底气还是很足的。
“虽然是荒唐了点,但你要插手朝廷政务,也就是越荒唐越好,难道还要真的老谋深算走一看三的,让旁人觉得你很有心计么?”宋竹倒是看得很清楚,“就是这样随心所欲的好,若是人人都道你是个荒唐世子,将来宫中反而还高看你几分。”
陈珚其实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若非如此,当时也就不会那么高调地求宋竹了。不过他毕竟还是顾忌宋家的反应,思路有些凝滞,一时没想到这条路子。听了宋竹的分析,觉得颇有道理,便去和福王、福王妃商议了。
宋学的这个烦恼,实际上就是当年他埋下的祸根,福王、王妃心里自然是有几分过意不去,再加上姜家素来豪富,姜家小娘子也的确是才貌双全,若能娶得过门那也是好事,因此倒是都答应了下来。陈珚上门给娘家人报喜的时候,顺带着就提起了这个对策,也算是把自己家负责到底的态度给表达了出来。
一般说来,在家庭里都是新妇怕姑姑,女婿怕岳父,陈珚便是如此,岳母小张氏为人和善,待他也好,从来都没给过冷脸——其实岳父也没给过冷脸,当他老师的时候便是笑口常开、平易近人,可从那时起,陈珚心里对他便是又敬又畏的,现在做了亏心事,把他们家三女儿给娶走了,自然更是心虚得很,把这事说完了,便很想告退,偏偏又走不得,只好僵着坐在那里,别提多难过了。
宋先生倒像是不知道一般,喝了一口甜水,又悠然自得地拈了一页书,仿佛是沉浸进了书本之中,过了一会儿,才看陈珚一眼,慢悠悠地问,“三娘如今身子还好吧?”
“好,能吃能睡,虽然偶尔反胃,但精神很好,吃些酸的也就压下去了。”陈珚忙回道,“医生说这几个月最好是养一养,再过几个月,让她回来拜见您。”
“前几个月也没见就怎么静养了,孩子还是好好的,这几个月想来也出不了什么纰漏。”宋先生似乎是自言自语,陈珚听着却是头皮一麻,不知该回什么好——虽然出门游玩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拉着宋竹成天满大街的跑,对宋家女儿的声名似乎的确有一些妨害,他和宋竹说的那些道理,现在却又不好摆出来,无形间,气势就是又弱了一分。
“小婿……”他嗫嚅道。“小婿……”
宋先生倒是被他逗笑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成日出门,却老是过其门而不入,你岳母心里有些想法,以后若是还带三娘出来,记得常上家里来吃个午饭,也就是了。”
“是!”陈珚暗地里擦了一把冷汗,回得响亮无比,“日后若再带三娘出门玩,小婿便知道该如何做了——索性和先生说破了,之前没带回来,也不是三娘不思念父母,只是我怕被您二老数落……”
“呵呵呵。”宋先生又喝了一口水,“怕什么?七哥,你未必是怕这个罢?”
陈珚知道,自己的心思只怕也是被先生看破了,他面上一红,索性坦然道,“我知道先生未必愿意我娶三娘,确实也不大敢登门——先生,事已至此,我也说不得别的话,只能说我一辈子一定好好待三娘,决不让她吃一点苦头。”
“哦?”宋先生面上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你说说,你怎么就认定了我未必愿意你娶三娘呢?”
陈珚张口欲言,但寻思了一番,却又是语塞。——真的不愿意,宋家也就不会一次次提条件了,直说已经把三娘许了人家不就行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原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和三娘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你自己,又是人品端正、一表人才。”宋先生悠然道,“你怎么就觉得我不愿意把三娘嫁给你呢?”
他明明是在夸陈珚,可陈珚却听得越发心虚,想到自己因为对三娘的情意,便等于是坑了对他这般宽容的师长,心底越发有些难过,低着头只是不说话,宋先生见了,又道,“你忘了?‘顺天应人、至诚至性’,这八个字里有两情相悦、自然而然,可没有什么为了书院、为了宋学的前程,就要打散鸳鸯的事情。”
话说到这个地步,陈珚也不好再装傻下去了,他低声道,“只是耽误先生一学派的前程,到底意难平……”
宋先生哈哈一笑,道,“朝廷的事,瞬息万变,犯不着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担心,就先把手里的鸟儿都给放了,再说,就算事情走到那一步,又如何?所有事,都是人做出来的,别人能给我做成这个局,我也自然有能耐破了它,你看你不就是把奉安要回京的局给破了?”
陈珚被他说得心中松快,转念一想,也是在理,面上便禁不住微微转了笑意出来,起身行礼道,“先生的意思,弟子明白了,以后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再不会纠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