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2 / 2)

第二天挑出竹楼中废弃的木材,描线,拉大锯,上木楔,刨光,天还没黑就麻利做出一套简朴的桌椅床板凳。

第三天背回一沓白色棚户纸,将竹楼里边仔仔细细糊了一层,直糊得跟雪洞子一般干净。又搬走了院中几块大石头,清走院中积年的老青苔。用竹子编出一排篱笆圈在院外。篱笆中间还空出了一扇精致的拱门,还移来几株手臂粗的山茶花藤种在门口。

曲良因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用三天时间做完了别人三十天才能做完的事,第四天在易道的带领下,迷迷糊糊地住进了新家。她觉得自己的夫郎肯定是项羽托生的,力拔山兮气盖世。

终于有了个安定的小窝,曲良因的日子过的更舒坦了。易道依旧包揽着所有活计,每天忙着为爱妻做早中晚餐,打扫屋子,浆洗衣服。偶尔出门,回来时经常拎来山鸡羚羊等野味。有时也带回耳环项链等小首饰。还给曲良因买了双厚厚的大棉鞋,棉鞋很难看,但穿在脚上很暖和,足以抵挡山涧湿寒的风。

不久曲良因又惊喜的发现,她体贴的夫郎不仅力拔山兮,还才华横溢。一天她正独自抚琴,忽然见易道拿着锅铲在门外探头探脑。

“怎么?”她问。

易道抿抿嘴,眉头微皱:“浑家,第二节第三音符该是低音,不是强音。”说完扛着锅铲继续做饭去了。

他懂琴?!

曲良因一怔。

没过两天,曲良因早上起床,出门看到门口多了几幅对联。字体圆劲有力,潇洒磊落。大吃一惊,忙大声对屋里的人喊:“夫郎。”

“嗯?”易道走出来。

曲良因指着对联:“给我们写对联的是个书法大家,真乃当世……”兀地注意到易道纤长的手指上拿着的毛笔,声音骤然转轻,“怀素……”

“哦。”易道应了一声,转身进屋了。

感谢李嬷嬷的眼光,除了不和自己一起吃饭这怪习惯,自己的夫郎真真太合心,曲良因幸福地想。

过年前夕,易道背回两匹布料。一匹暗紫色一匹黑色,颜色鲜亮,祥云花纹暗浮。曲良因认得那是上等的蜀锦,出身蜀锦世家的她总算找到了事做。晚上她趁易道不注意偷偷将布抱回屋子,点起桐油灯,连夜用黑锦给易道做了套衣裳。第二天早晨趁易道还没起床,偷偷溜进外屋,想换走易道那件穿破了的旧衣裳。

淡青色的晨曦中易道安静地睡着,俊俏的面容怎么看怎么好看。她满心欢喜地拿走那件旧衣裳,将新衣裳放在床头。一不小心,从旧衣裳里滚出一锭大银元。她急忙抓到手里想放回桌子上,眼睛却无意间瞥到银元底部的大印。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官银!

说时迟那时快,易道嚯地坐起身,一手拿开她手里的银子,一手拉住她的手掌查看:“砸疼了?”

醒这么快,或许他根本没睡。

曲良因忙摇摇头:“没有。”

于是易道将银子放到桌子上,拎起了那套新衣服:“衣服,你给我做的?”

曲良因悄悄瞥了银子一眼,没再看见官印,只看见银子底多了一个凹坑,像是被手指头生生按进去的。她不敢多想,忙对易道笑笑:“是啊,夫郎你试试。”

“嗯。”易道站起身,在她的帮助下穿衣服。

曲家是蜀锦世家,家中几位老裁缝师傅做衣服从来不用尺子,用眼睛一扫便知道顾客的身高体重。曲良因没几位师傅那么深的功力,但天天与易道朝夕相伴,对易道的尺寸自然估得很准,做出来的衣服尺寸分毫不差。

易道穿上新衣顿显精神抖擞,嘴角微微扬起:“浑家好针线。”

他很少笑,但笑起来眼角都是暖的,仿佛连冰魄都能融化掉。可曲良因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笑容。

易道十分喜欢这套衣服,每天穿着衣服出去,回来时衣服一尘不染。还跟经常带话回来:“浑家,秀娜嫂子夸你好针线。”

“浑家,阿里古大娘夸你好针线。”

“浑家,阿四兄弟夸你好针线。”

……

女红绣活被人夸,是女人们最得意的事,但本该得意的曲良因却生病了,是心病。

家里的吃穿用度她很少问,易道也不说。可不管外面的米价涨到天上去,她家吃的永远是热腾腾的白米饭,炒菜用上好菜油,桌上经常摆着荤菜。更别说易道三天两头搬回来的家伙什和首饰。在荒年,要支撑这样的开销需要很多钱。她问过易道家里的经济情况,易道没多说,只说自己以前经过商,颇有积蓄。

她半信半疑。

自从那天看到那锭银子,曲良因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答案。往日里香甜的梦境陡然变得异常可怕,一入梦就看见一群官差闯进院子,给易道带好枷锁拖在地上就走。吓得她经常从半夜惊醒,满头大汗捧着颗乱跳的心子跑到门外,见易道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才放下心。

精神一差,脾气也就差起来。脸上的笑容少了,话也少了。偶尔弹弹琴,音符不安地摇曳,声调破碎一片。

易道以为曲良因生了病。询问过镇上的青族土医生,他从山上采回几株千年老三七,剁成碎末,混着童子鸡肉上锅蒸。蒸好后一揭盖子,鸡肉浸在清亮的三七汤汁里,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每天吃两次,滋阴润肺,安神助眠。

可十几只童子鸡吃下去,曲良因脸上胖了一圈,精神却没见好。一天见易道又捧回几匹布,她竟然破天荒闹起了脾气,看也不看那些布,撅嘴对易道说道:“兵荒马乱的,我们何苦要穿这么好的衣服,何苦要吃那么好的东西?”说完回到卧室,关上了房门。

留下易道抱着布匹,愣愣地站在房间中央。

片刻曲良因回过味,觉得自己的言行举止有违□之仪,忙推门出去想给易道道歉。可易道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几匹布放在桌子上。哪有做妻的把丈夫骂跑的道理,自己难道是泼妇不成?

曲良因又伤心又自责,坐到家门口,拿着针线一边给易道做衣服,一边等易道回家。

天空微微发灰的时候,衣服做好了。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看见易道站在门口。一身冷冰的酒味,手里拎着一个食盒,眼睛看着她,眼底隐隐泛着暗紫色的光。

曲良因忙迎上去:“夫郎,回来了,喝了很多酒吗?”

连眼睛都变色了。

“浑家,我在街上吃过了,给你带的晚饭。”易道把饭盒递给她,转身朝黑幕里走去。

曲良因忙问:“夫郎,你去哪?”

“去河里洗澡。”易道冷冷道。

这天滴水成冰,去河里洗什么澡啊?曲良因想喊易道回来,又怕再次越矩不能出声。她讪讪地回到屋子,点起一盏桐油灯,坐在铜镜前发呆。

她母亲曾告诉她,男女大防,不能随意见面来往。世间只有夫妻才能毫无隔阂地生活在一起,这样的姻缘也就是最圆满的姻缘了。她和易道的姻缘自是很好的,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婚姻中缺了些东西,达不到“毫无隔阂”的境界。就像官银的事,她不敢问,易道也不说,白白让她一夜又一夜地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