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一望了望他,试试探探地踩在透明的材质上。
他没来过几次,还是有点害怕的。
幸好林斯一直在看着自己——这样他就安心了很多。
等他走近,林斯淡淡道:“苏汀怎么样了?”
“她不太好,”凌一乖乖如实道,“听说叶瑟琳不在了之后,她很伤心。”
林斯看着他的眼睛。
凌一回望,看见那双总是很冷淡,很静的眼睛,此时有些微失神。
他说:“那个女人误会你了......她说是你为了上飞船,在叶瑟琳身上放了病毒,害死了她。”
林斯眼中终于有了点儿笑意:“你怎么知道是她误会我?”
“你那么喜欢叶瑟琳,而且林斯是很好的人......”凌一道。
林斯淡淡道:“但是只有你这样觉得。”
“但我知道我是对的!你为什么不和他们解释呢?“凌一问。
“如果你有之前的记忆,在听到叶瑟琳的死讯后,也会像她一样恨我。”林斯道。
“叶瑟琳对我很好吗?”凌一问。
“叶瑟琳对任何人都很好。”
林斯看着凌一那双漂亮的眼睛——眼睛里映着璀璨的星河,星河的尽头浮上一层飘荡的白雾,迅速淹没了他的视野。
而那白雾散去后,呈现的是记忆中的景象。
那一天非常晴朗,城市的上空被厚重的灰霾覆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过这样灿烂到肆无忌惮的阳光了——抬头望着窗外的时候,甚至有些刺眼。
光束从窗户的栏杆照进老式的、少有人踏足的旧图书馆,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林斯来到这里的时候,意外的是,这一层竟然有了他以外的人来。他常在的那个位子被人占了,放着一个精致的灰粉色笔记本,椅背上搭着一件白色的外套。
他在对面坐下,开始看自己的专业书籍。
大约十分钟后,轻轻的脚步声在他身边响起,空气中似乎有一种遥远的香气,温暖而绵长。
香气的主人在对面坐下了,手中拿着一本纪伯伦的诗集。
是一位大约三十多岁的夫人,有一部分亚裔的血统,黑色的长发过肩,在阳光下呈现一种暖棕色,气质非常宁静温柔,大概是文学院的教授。
林斯看了一眼过后,注意力回到自己面前的书上。
一时间,这里只有书页的翻动声和笔尖与纸面接触的沙沙声。
日头渐渐走到正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斯的笔端稍微一顿。
他在看一部关于神经学的著作,有一个大名鼎鼎的作者,水平也非常高,但是这一部分让人感觉有些不对。
“这一本书的这个部分有一点小瑕疵,其实有第二版,”这时候,他忽然听到对面的夫人轻轻道,“但是在战争中丢失了,我想你有兴趣知道正确的观点。”
林斯抬头,对上她的目光,这才察觉到这位夫人一直在观察自己。
这种观察并不失礼——至少,如果是由她来做的话。
她的眼神非常温柔,看着林斯的时候,像是长辈看着心爱的孩子。
林斯问:“您看过第二版?”
夫人微微笑了起来:“我修订了第二版。”
她给林斯讲了正确的观点,她的阐释非常透彻优美,能让人感觉到那深厚的学养——林斯能确定,她一定是这个领域的前辈。
等到教学告一段落,林斯道:“我没有在学校里见过您。”
夫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是医学院的学生?”
林斯:“嗯。”
“我年轻的时候,一开始也是念的医科,”夫人道,“后来去了生命科学,现在也在这个方向,大概是这个原因,我们才没有照过面。”
她说到这里,又微笑了起来:“不过,即使是医学院的学生,也很少有人看这本书了,它的方向有点偏,你喜欢医生这个职业?”
林斯点了点头。
他想起这位夫人之前说过的,后来转去了别的方向,问她:“您不喜欢吗?”
“我非常喜欢......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成为一名医生,”她笑了笑,两只手放在一起,左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右手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然后继续道,“但后来我的身体变坏了,不太适合这种需要很多精力和体力的职业。后来,我又听到了另一种说法......”
她朝林斯眨了眨眼睛:“一个优秀的医生,一生可以救成百上千个人,一个研究者,如果他克服了一种疾病,或者一种麻烦的病毒,那么他这一生可以救成千上万个人,所以我也算是没有背弃自己的梦想。”
——那是林斯和叶瑟琳的第一次见面。
命运的轨迹并不像是平直的铁轨,可以让人对着一个目的地一往无前,它有时候更像一片沙漠,你在行走的时候,并不会知道到底是在哪一刻偏离了原定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