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灵的声音淡淡响起:“我虽没有救下你,但还是如愿见到了雇主的庐山真面目。因为就在你摔下山崖不久,他终于日夜兼程赶到了荒草乡。”她边说边抬头观察着对方的神色,见他眉头微皱,神情复杂,不知是否心中也有了猜测。
那算是她第一次未能按约完成的单子,于是听说对方已到了荒草乡后,她打听到了对方落脚的客栈,想要当面致歉,顺道问问是否能够有所补偿。但她到后,却并未见到对方。
护卫模样的下人客客气气地同她传话道:“我家主人并未多怪,多余银两也不必退回。故人已去,如今也没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他传这话时,安知灵注意到临窗的位置坐着一个身披裘袄的男子,默不作声地坐在位置上饮茶,他半张侧脸隐在黑暗中,神色微微显出些许落寞。第二日她又去百里泽出事的悬崖,上山时,正遇见一人打马下山。这窄窄的山道,人迹罕至,擦肩而过时,对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几不可查地冲她微微点了点头。等他的马蹄声渐远,身影完全消失在山道上后,安知灵才想起来他就是昨日那个坐在客栈一楼大堂里的男子,也应当是她这单生意的买主。
回去后,她遣人找来了百里泽的画像,与白天在山道上所见的人眉目间几分相似,终于恍然大悟。
百里泽沉默半晌,才问:“所以当时追杀我的是谁?”
安知灵顿了顿:“若没猜错,应当是朱夫人。”
百里泽嗤笑了一声:“你想说找人追杀我的是朱妙,但她的亲生儿子却雇人要保下我这个半路领来同父异母的弟弟?”
安知灵剥了颗花生,闲闲道:“你久不过问江湖事或许不知,你那位兄长实在是一把好手段。外头都在说他为人冷血无情,借着母家之势上位之后,几年间又将庄内母家渗透的势力连根拔起,如今的百里山庄当真是姓百里。”
她说着又瞅了眼他空空如也的手指,揶揄道:“朱夫人今年叫他送回了娘家,对外称是养病。要我看三年前朱妙想杀你是为了她这个儿子,如今朱妙想杀你,大约是为了自己。”
百里泽听她这样说,心下忽然生出几分茫然,百里济从未想过杀他,这是他意料之外的,但百里济与朱妙反目又像在情理之中。毕竟,从小到大,百里济一直就是被这样教养长大的。
他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里,对兄长的印象都是那个跪在祠堂前的背影。大夫人拿着戒尺一遍遍对他说:“你作为我的儿子之前,你首先是百里家的少主。”
如今,他当真如她所愿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庄主。
百里济倏忽笑了起来:“多谢你今日告诉我这些。”
安知灵支着下颔,恍惚也想起那日得知百里泽死讯时,坐在茶馆中的那个人影,也弯了弯眉眼,摆摆手道:“了了几年前的一笔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啦~
第130章 棠棣之华二十九
下午外面日头正好,安知灵把卧榻搬到窗子下晒太阳。谢敛进来时,便见她脸上盖着个话本,竟是连屋里来人了都没察觉。他伸手将那本子拿起来,随手翻了两页,榻上的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了他的模样,这才清醒些,下意识就要伸手来够:“我的……”
谢敛抬手避开,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锦灯记》?”安知灵脸上忽的一红,也不知为何叫他抓到自己看这类才子佳人的话本竟有些不好意思:“明孺给我的。”对方不知信了没有,不置可否地依旧翻着手上的书。她便转开话题问:“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也不抬,安知灵于是伸手去扯他袖子:“既然如此,怎么不看我?”
谢敛一愣,果然将目光从书上移开,转而看着她。二人一个低着头一个仰着脸,便这么相互看了一会儿,实在有些傻,安知灵忍不住率先转开眼笑起来。
“今天谁来了?”
“纪家。”
安知灵从榻上坐起来:“怎么说?”
谢敛手上翻着本子的动作一顿,过了片刻才道:“纪景同年后又要离京,几年内恐难以成家。”
“哦,”安知灵应了一声,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大哥和嫂子怎么说?”
谢敛淡淡道:“明乐答应了,他们便也没有说什么,倒是明孺很气不过。”安知灵闻言轻轻扯了下嘴角,又很快放下叹一口气。
“怎么?”
“我觉得明乐倒未必……”但事已至此,却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她坐在了窗台上,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歪着头看他突然问:“你那时候来荒草乡当真只是为了找你那两个师弟吗?”
谢敛担心她摔下去,伸手扶了一把,闻言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过来。若是放在过去,这些话安知灵是万不会说的,如今倒也能厚着脸皮凑近了说:“我那天钓鱼的时候遇见你可吓了一跳,还以为你气得都追到这里来了。”
谢敛睨她一眼:“你还知道心虚?”
安知灵摸摸鼻子,过一会儿忽然听他说道:“我那时候正准备和大哥提退婚的事情。”
安知灵一愣,又听他说:“那时想着总要先理清自己的事情,才好再说往后。”他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窗台上的人却还没有回过神,竟傻愣愣地追问一句:“什么往后?”问完,便撞上了对方无语的目光,才反应过来,忽然脸热起来,不由结结巴巴道:“哦,你……你倒是……”
“倒是什么?”谢敛本是心中好气,这会儿见她这副模样,又觉得好笑。见她双手撑着窗台,身子不自觉地往后仰,在心中叹了口气:“下来。”
“不下来。”安知灵自觉方才有些丢人,这会儿倒有几分破罐破摔的意思。
谢敛扣着她的腰稍一用力,就将人从窗台上抱了下来。怀里的人发出一声轻呼,等双脚落在榻上,抱着她的人却未松手。他身上有雪后松木的清冽气息,不知嫂子是从哪家香铺里买的香,味道倒是好闻。
她将头埋在他怀里,脑子里乱糟糟的,手倒是不由自主地环上了他的背。抱着她的人像是叫她这个动作取悦了,落在她腰上的力气松了松:“明日城里有灯会,你要去吗?”
安知灵这才想起,明日便是十五了。那会儿他在荒草乡,佯作醉酒困她在假山下的时候便说过,过年的时候,街上会有花灯,城郊也放烟火,他虽没去看过,但听人说应当是很热闹,还问她要不要一块去看。
如今她竟真来了长安,也有机会与他一道去看。
安知灵想到这处,也不由抿嘴轻轻笑起来,过了半晌才小声道:“你想去看,我陪你便是了。”
谢敛闻言轻轻勾了下嘴角,也未反驳。午间日头正好,透过窗扉,将一对人影拉得老长。
上元佳节,灯火如昼,长安街上人流如织。
寻常百姓举家出游赏灯,年轻男女结伴游湖。一些闹市中位置最好视野宽广的茶楼酒肆则多数被京中显贵包了下来,已占得一个好位置。
春来居二楼朝下看便是东市最热闹的一条街,一排排花灯挂满街铺;远眺能看见临街的河道,漂着一盏盏河灯。
二楼的小阳台上,站着两个男子。能在这种日子包下春来居二楼的,自然不是寻常身份,其中一个正是英国公府大公子卢玉轩。他今日披着一件黑裘,内里一身暗红色长衫,面色却是不佳,心思也不像在赏灯上。他身旁的男子穿得则要单薄许多,一身紫色襕衫站在风中神情相较之下则要闲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