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令月闻言眼睛一寒,
当年自己与皇帝已经有情人之实,但尚未交心定情。自己多年罹患足疾,心中渴念治愈。御医供奉宋鄂为自己治疗多年,提出一个医治方案:令顾令月孕子,利用生子之后坐月子之间女子自身恢复机能旺盛的契机,治疗身体痊愈足疾。此事虽固有前因,但并非全情。且事出机密,宫中所知之人甚少,如今有心之人探知,泄露到姬烨面前,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心中警醒,转过头去轻轻瞟了梁七变一眼。
梁七变亦是脸色大变。
如今圣人专宠皇后,宫中帝后一家和睦,乃是难得一见的景象,这等在皇太子面前嚼舌根的人,着实可恨。转身离去,即刻去宫中排查。
东宫帘幕微张,整个大殿空旷清冷,顾令月道,“麟奴,你如今是大孩子啦。今儿咱们母子开诚布公谈谈天吧。”
“当初母后生育你,初始肇因确实是因着治愈足疾。”
开口言道,感觉姬烨的身子微微一僵,伸手抚慰儿子的肩背,“可世间人事又如何能够分扯清晰呢?你是我和你父皇的孩子,我们二人的嫡亲骨血,虽因由如此,但你在我胎中孕育十月,每日抚及腹部,觉血脉相连,早就深深心系。我与你父皇实是爱你,此事你是我们二人儿子,这些年来感受我们二人对你的关爱,心中自然有所体会感悟,瞒不过你的感知,不是么?”
姬烨闻言神色若有所悟,渐渐放松下来,闪起一丝羞愧之色,“母后,儿子乍然听闻此事,钻了些牛角尖,让您难过了。”
顾令月唇角微翘,“你是我的孩子,骤然听闻此事,反应失措,也是应该的。”
“麟奴你知道么?当年宋供奉对我提起孕子治愈足疾之事,最初的时候,我是拒绝的。”
姬烨闻言愕然,“母后为何如此?”
他是顾皇后亲子,自是知道,母后对于健康身体的渴盼是多么的炽热。甚至可以说,若非当年母后身体痊愈,方能放下心结,与父皇做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
既是如此,如何会拒绝此议?
顾令月目光悠远,似乎想起了一些旧事。“那个时候,我跟你父皇说,若我的情人是旁人,这个孩子我也就生了。可是我和你父皇在一处,若孕育孩子,这个孩子就有天家血脉。自来天家风险,这个孩子若诞生是男孩,便是你父皇的长子,偏偏她的母亲我有着御封郡主的名头,却又未曾入宫为后为妃。日后际遇万便,说不得就陷入储位争夺之中,不得善终。我若要生孩子,便定要他一生平顺长大,若明明知道生下他日后会让他处在风雨飘摇的境地,便是宁愿一辈子坐在轮舆之上,也不肯将他生到这个世间来。”
姬烨目光微微震撼失语,“母后……”
顾令月朝着孩子微微一笑,“你父皇闻言暴怒离去,半日之后回来,对我承诺,天子储位贵重不能轻许,若日后我生子,许至少分封蜀地为王;若生女则许入山东孔门嫡系,保一世安康。我感他赤诚,方允诺生子,此后方生下了你。”
望着姬烨,“虽然你之出生确实是出于宋供奉医治建议,但麟奴,我和你父皇都是真真切切爱你的。为了你曾经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决断。”
“当初你年纪尚小,我抛下你去了敦煌,你心中可有怨意?”
姬烨低下头,羞愧道,“母后,儿臣不敢。”
顾令月唇角微翘,“你不必如此,你我是嫡亲母子,有什么是揭不开的心结呢?”
“你是母后的血脉,母后爱你,可是母后亦有自己人生的理想信条。昔日母后曾经有你外祖母,你的外婆爱母亲这个女儿犹如生命,后半生几乎可以说是为了我而活,我也深爱你的外婆。可是我依旧觉得,纵然父母和子女彼此深爱,他们的生活依旧是独立的,不必全然将自己的价值承载在子女之上。我爱你,可在你甚至在你父皇之外,依旧有自己的独立生活。所以当年在年幼的你和敦煌之行之间,选择与你短暂离别,前往敦煌追寻自己的梦。”
“数年之后,你也会长大,依旧深爱孝顺父皇母后,可你也会有自己的人生。可换个角度想,你作为儿子,倒不如反过来想想,肯不肯忍受一时离别之苦,成全母后的这份理想呢?”
姬烨望着母亲,俊俏的凤眸闪过孺慕之色,“母后,儿臣此前想叉了,还请您原谅。”
母子二人的一段误会,很快在二人坦诚谈话中消解。倒是皇帝知晓了这段轶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幕后黑手严加处置,对于年幼的皇太子也颇是不满,“你母后对你一片舐犊之情可谓呕心沥血,不过是听了一星半些儿小人谣言便如此相疑,实在不堪重任。念在初犯,重罚一次也就罢了。”
皇太子咬牙承受了父皇的责罚,对于父皇并无怨言,此后母子感情倒是愈发情深坦荡。
“皇太子那里可要紧么?”玉真公主记挂当日突发情状,入宫探望顾皇后特特询问。
顾令月回过神来,微微笑道,“小姨放心吧,麟奴一时为小人所惑,想岔了一些。我们母子二人适才交心,如今感情好着呢!”
“这样我就放心啦!”玉真公主欣慰而笑。
端着琉璃茶盏的手微微顿了片刻,忽的开口道,“阿顾,皇太子自然是个好的。对你也孝顺,可是宫中只有一个孩子,到底太孤单了,你如今春秋正盛,与圣人感情也好,不打算为他生个弟妹么?”
第一二三章
顾令月闻言,端着茶盏饮茶的手微微一僵, 顿了片刻方答道, “多劳小姨记挂啦。只是我当初生育麟奴的时候, 有些伤了身子,九郎疼惜于我,特意命人制了避孕香囊平日戴在身上, 自然不会怀孕。”
玉真公主闻言微微皱眉, 很是不赞同,“我知你们夫妻恩爱, 觉得有了皇太子一人已是够了。只是你当知道,你嫁的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皇家干系重大, 只有皇太子一个孩子到底不保险, 宋神医医术超群, 这些日子调养你的身子, 想来调养的也差不多了,若能够施为, 还是再生养一两个皇子, 来的完满。”
顾令月唇角微翘, “我有麟奴, 已经是很满足了。孩子教养操劳,麟奴资质好,九郎和我倾心培养于他,已经是足够辛苦了。分不出心再调教一个孩子。”伸手抚摸了一下腹部, “其实,我也曾想过,若能生产倒愿意再生一个女儿。凑成一子一女,方是完满不过。只是偶尔又想想又觉得,这个世上女子或者太过艰辛,便是贵为公主,也没有几个过的好的。于其生个女儿下来对其掏心担忧,倒不若索性不生,或是只生儿子,来的一辈子平顺。”
……
晋北土地原野黧黑沃野千里,卫国公主姬红萼立在城门楼上,卫国公主年前病了一阵子,开春渐渐好起来。此时穿戴军佳,额头系着一条赤色的头巾鲜红飘扬,英姿飒爽。
瞧着赤巾军鲜亮的军容,不经意间想起此前自己收到顾皇后的来信上说起的少年时旧事。
年前宫中举行宫宴,赴宴的寿光公主姬华琬形销骨立,默默坐在角落之中神色憔悴,顾皇后听闻禀报见此费外恼怒,柳眉倒竖,命人责查驸马张家欺压公主之事。姬华琬少女时代在宫中性情嚣张,多次意欲欺凌当年的顾令月,没有想到多年之后,彼此情景颠倒,顾令月贵为皇后,自己在张家潦草度日,因失圣宠也没有向宫中申诉的念头。没成想,事到如今,顾令月竟肯给自己出头。不由面色十分复杂,良久之后问道,“为什么?”
顾令月默然片刻,道,“当年咱们之间确实有一些旧怨,今日我帮你不是看着你个人,而是瞧着你姓的这个姬字上。我嫁入宫中,如今便是姬氏宗妇,你再不讨人喜欢,也是姬家出嫁的女儿,代表着天家威严,张门胆敢欺辱到你头上,便是践踏天家威严。我自然是要管上一管的。”
姬华琬闻言怔忡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