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老王就一直在家里给小蓝缝制裙子。她喜欢所有艳丽的颜色,她不喜欢蓝色系,她喜欢所有别出心裁的款式。
老王家里那些经年累月的丝绸,锦缎,绫罗,纱绡全部都从尘封中出来,见了光。
小蓝每次去铁围山乡村大舞台上表演,老王就背着她给她做裙子。他像一个造梦的匠人,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细细密密地缝,一针一线,一直做了十二条,足够帮她圆一场梦。圆在最大的舞台上开一场个人演唱会的梦。
小蓝看到了他的遗书,抓着他踢打他挠他不让他走。两人那一晚要了很多次,小蓝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梦中呓语一样,“你不要走,不要走。我不要开演唱会,你不许走。”
她再舍不得,时候也到了。
他对自己彻底消亡有敏锐精准的感知,就是今天了。
今天出门之前他把那一卷遗书整整齐齐摆在书桌之上,落笔添上落款,“王长风,戊戌年九月十五”。
长风万里,今日归去。
——“敬爱的丰使、铁围山诸位,亲爱的小蓝。多年来承蒙各位照顾,恭喜你们,我要走了,你们无需继续忍受铁围山老王的尖刻吝啬,真是你们鬼生一大快事。我无论做人还是做鬼,都了无遗憾,如今放心不下的事唯有两件……”
小蓝换了一件旗袍,回来继续唱,“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她浮着一个娇媚的笑指着老王的方向,唱:“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在老王这个方向的男鬼们都兴奋得大声吼,“是我,就是我!”
丰玥看着小蓝的旗袍,把长袍兜帽戴上,悄悄拭泪。
她抬起腿踩上座椅,抱住膝盖,埋着脸,不忍再看。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小蓝是如此的勇敢。
最后一首歌之前,小蓝下到舞台后换衣服。伴舞和舞台工作人员围着她,叽叽喳喳地用兴奋地语调夸赞她。
她被围在中央,忽然仰头哭起来。尖利哭声就是要给天听,哭到她眩晕,摔倒在地。
她坐到地板上,两腿乱蹬,把头上的凤冠掼在地上,大声哭,“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今天要走,为什么不是我不想要你走你就可以不走。为什么你不听我的。为什么你们都不听我的。
工作人员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
哭到脱力,小蓝安静下来,一个伴舞小女鬼怯怯地说:“蓝姐姐,时间到了。”
小蓝用尽全身力气,扶着一个工作人员的手站起来,哑声说:“换衣服。”
他要看着她韶华最盛的模样,她就给他看。
她换上最后一套衣服,一条粉红色的礼裙,下摆层层叠叠,像一朵皎洁的山茶花。
单肩的吊带领上盛开着一朵真实的山茶,碗口大,白玉一样的花瓣中飘着丝丝粉红。
她走向舞台,亭亭站立。
老王感觉到自己身体已经逐渐没有知觉,从脚开始向上蔓延。他看着他的小蓝,锦瑟年华,韶华极盛。
——“放心不下的事唯有两件。第一是我的奇珍异宝,尽数交给丰玥处理。第二,我将小蓝郑重托付给诸位。小蓝……”
小蓝举着话筒,咬着唇,说不出话。剧院沉默良久,没有人催她。半晌,她说:“最后一首歌,送给我的挚爱,长风。”
底下的群众正要起哄,小蓝握着话筒,泣不成声,“今天的演唱会,是我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演出。今天的演唱会,是长风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送别会。”
整个剧院全然安静,只有小蓝的哭音回荡着。小蓝说:“长风,我与你相识不过一月,但已像千秋万载。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应当推开你,可是我无法做到,原谅我长风。你是一生中遇见的,最美的意外。再见,我的爱。”
——“小蓝,我与你相识不过一月,但已像千秋万载。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应当推开你,可是我无法做到,原谅我小蓝。你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再见,吾爱。王长风,戊戌年九月十五。”
“最后一首,滚滚红尘,送给我的爱。送给我们,所有人的爱。”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见的我,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爱与恨的千古愁,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曲终之时,小蓝翩然飞身到二楼舞台,静静地与老王对视。老王用最后一丝力气起身,抱住她。
他的身影逐渐消失。
火龙果急得大哭,吐出一颗红色药丸在丰玥手里,急急地指着老王。丰玥泪流满面,把药丸攥紧手心,说:“没有用的……”
“滚滚红尘里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再见,我的爱。”
再见,长风。
☆、四十一
第二天一早回到九十二号丰玥立刻开始工作,一整天,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也不吃饭。
火龙果哭累了,又因为心急老王的消失吐了药丸伤了元气,趴在惠明枕头上睡了一天。惠明劝说丰玥吃饭失败,悻悻上楼,对着沉沉入睡着的小家伙说:“丰部长伤心了,你说我怎么办啊?”
火龙果咂咂嘴,睡得黑甜。
惠明一笑,“你什么烦恼都没有。”哪像他?都快成没头脑与不高兴里面那个不高兴了,他本来分明应该是二逼青年欢乐多的角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