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节(2 / 2)

是啊,她已沦为疯妇,从钟萃坊的巷道到文国公府邸,不过半个时辰脚程,她却爬了整整五日,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她一口一口咽下地上的残羹馊食,便是为了回国公府,心想着她的父亲应该是她最后的救赎。

原来,是她异想天开了。

血肉泥泞的脸上,拉扯出一丝嘲笑,她躺在地上,仰头看着天,什么都看不见,黑暗无光,混混沌沌。

“父亲,我真的是您的女儿。”她侧过脸,看着文国公府大门的方向,最后伸出了手,“救我……父亲,救我……”

萧奉尧拂袖便转了身,声音掷地有声:“管家,将这个疯妇拖走。”

萧扶辰笑了,手垂下,合上了眼睑,有血水从眼角淌出来。

国公府的管家摆摆手,轰赶:“散了吧,都散了吧。”

众人看了一出好戏,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一番,才三两成群地散去了。

有人说:“哪里来的疯女人?还敢乱攀国公府的亲戚,死了干净!”

有人说:“这女人眼睛和腿都没了,又毁了容,也怪可怜的。”

还有人说:“你们说不会真是国公府的五小姐吧?我看国公爷脸色难看得很么?”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文国公府的五小姐我远远见过一次,当日她加入东宫太子府是何等的风光,才情容貌都是世间少有,怎会是这断脚的瞎子,我看啊,就是浮华迷了眼,贪图荣华富贵才是。”

浮华迷了眼……

可不就是,萧扶辰躺在冰凉的地上,任意识涣散。

“砰——”

文国公府的大门应声关上了。

萧奉尧腿一哆嗦,身子一软,就踉跄了,扶住墙大口大口喘着气。

衣着贵气的女人连忙走来搀扶:“老爷,您怎了?可是身子不爽利?”

昔日的江姨娘,如今也是国公府里的夫人,华服珠钗,全无半点两年前刚从别院接回来时的落魄与颓然。

萧奉尧摆摆手,道了一句无事,喘了许久的气,才又道:“带她去就医,再送些银两给那门外的女子,然后,”顿了一顿,萧奉尧吐了一口浊气,“将她扔远些,让她不要乱说。”

江氏并不多言,只是回答说:“妾身知晓了。”

萧奉尧踉踉跄跄地进了屋里,背影佝偻。

“呵呵,”江氏冷笑了笑,拂了拂自己的肚子,转身,咕哝了一句,“虎毒还不食子,萧奉尧啊萧奉尧,你这种人,怎么配拥有子嗣。”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从侧门出了府。

冬阳高挂,街头车水马龙,热闹极了,人来人往,却没有谁多瞧一眼那僻静角落里躺着的女子,她与脏污的污秽糟粕扔在那处,还有剩饭残食,惹来几条野狗在觅食,偶尔,有狗吠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女人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唤着。

“扶辰。”

“扶辰。”

“扶辰。”

“……”

躺在血泊与秽物里的女子动了动手指,悠悠醒来,她抬头,已经奄奄一息。

“江姨娘。”

萧扶辰没有力气动弹,干冽的嘴巴一张一合:“是你吗江姨娘?”

江氏让下人守在路口,走过去,蹲下:“是我。”

她突然有了力气似的,往江氏那边爬了爬,惊喜若狂地说:“我便知道,我便知道父亲认出我了。”

亲生的女儿,养了十几年,怎么会认不出来。

江氏不动声色般退了一步,将拖曳在地的裙摆往上拉了拉,她说:“是,你父亲第一眼便认出你了。”

萧扶辰小心地问:“是父亲让你来接我吗?”她其实没有万全的把握,因为她对他父亲已经没有丝毫用处了。

“扶辰,”江氏喊了她一声,沉默了许久后,将手里的包袱放下,她说,“待会儿会有人带你去就医,这个包袱里有食物和银两,你拿着这些银子走吧,别再回文国公府,也不要再说自己是萧家的女儿了。”

萧扶辰声音颤栗了一下:“是、是我父亲的意思?”

江氏回:“嗯,是你父亲的意思。”

“为何?”她抬起手,没有抓到人,只触手碰到了一个包袱,里面的银两碰撞地发出了声响,她咬着牙,手都在颤抖,“我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为何要见死不救。”

亲生骨肉?

人活一生,多少人,最看中的就是脸上那张皮。而萧扶辰呢,沦为罪妇,又身有残疾,连皮都被人剥了,她的存在,哪还是骨肉,而是萧奉尧那张脸皮上的污点。

江氏是江南女子,声音温温婉婉,轻轻细细,她说:“景姒执政后,文国公府名存实亡,你父亲在这凉都并无实权,文国公府早便只剩一张皮囊,披着女帝父亲的幌子,听听罢了,你这般模样回来,又是戴罪之身,众目睽睽之下,你父亲怎会认回你,在你父亲看来,文国公府与他那空有其表的名誉,都比你这个女儿重要。”

如果她有眼睛的话,她应该会哭吧。

还好,她没有眼睛,因为哭也没有用的。

所以,她麻木不仁地躺着,冬日的冷风压着她,她一动不动。

“我这一生,最不幸的事,便是生为了萧奉尧的女儿。”萧扶辰笑了,笑着笑着,没了声音,不哭,也不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