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最精心挑出的一批鸭蛋,许多都是双黄的,敲碎壳看的时候鸭蛋黄个个都同糖心一般的红,不用按就能出油。外头的白嫩,里头的黄沙,吃早点心拿来夹饼,不耐烦做正经饭食就拿来佐粥,再合适不过。
她原想好了要在钟应忱面前,将自己十分用心都夸耀出来,好让他多帮几个忙,可这会竟说不出什么来了。
这瓮咸鸭蛋若是给到别人,自然是要好好敲上一杠,可要给到钟应忱,便是白白送的,也没什么不能接受。
池小秋觉得自己最近越发“高情远致”了。
钟应忱并没推辞,只是抱着陶翁:“礼不能白得,少不得也要出些力。”
没隔上半月,池家食铺门前就停了两辆牛车,搬了好些物什过来,等来客再定后院的大小宴时,发现有些地方变了。
其中最大的一个回廊亭里,摆了张宽长的桌子,上面像是个园林山石的盆景,还绕着桌子一圈凿了条回环往复的溪涧出来。
有人看了便问:“这菜可得往哪儿摆?”
有人却看出其中关窍,笑道:“流觞曲水,虽是市井俗堂捏造而成,趁着这几杆好竹子,还能得些野趣。”
只要他们定宴给钱,不浪费饭食,池小秋也不介意旁人说她这店“俗”,再俗这群尚雅之人,也不是天天往她这里来了。
果然,只等底下机关一开,渠内清水便缓缓流动起来,专做出的轻巧果篮果盘,托着切片的西瓜,红彤彤的林檎果,刚冰过的杨梅李子,刚刚上市的第一茬葡萄,摇摇晃晃绕桌而行。
这样的桌子最适合对诗,酒觞做得颇有古意,里头的梅子酒喝得再多也只是微醺醉意,可是正好助长了诗情,这会就觉得满桌的假山酒菜都成了累赘,满腹诗句欲吐,就是寻不到纸笔。
刚有些恼,就见伙计抬了小桌,上头磨好的砚中墨,再往四周竹帘旁轻轻一拉,六角亭边都倏然垂下几张素白纸,正供他挥毫泼墨。
于这几人而言,这饭吃得适意极了,等回家醒了酒,自己兴起而至写的诗文也一并都送了回来,还道这是第一次吃这“擒文含毫宴”,便抹去了两成价钱。
他们乐,池小秋也乐,不过是添些纸添个桌子,便能多赚这些,实在是划算,太划算了!
经此一宴,池家食铺的后院骤然红火起来。
第102章 细索凉粉
名声自会长腿, 多了这么些新鲜玩意,一传十十传百,虽没人来池家食铺小小院落中来定大宴, 可若是朋友几人闲聊叙话聚会, 只三四五六人, 便多有选了这里的。
一时,若有来此谈生意的, 自有人备了笔墨,要写契书时, 唤一身就使得。若是没甚要紧事, 从棋坛酒签到投壶射箭,还有许多从没见过的诗词游戏,越发引得人往这里来消闲吃酒。
这般过了三四天, 小齐哥既没空再天天往外头盯着对门发酸, 也没空在外头招待,只是窝在柜台里头埋头算着什么, 整日都不出来。
无论在摆设上花了多少心思, 她既然开的是食店,就要记住立身的根本。
池小秋初时看着来来去去的人, 满满当当的订单,不过高兴了一阵,就重往厨下去张罗她的饭食去了。
“小秋师傅,你看我这粉磨得可使得?”
惠姐兴冲冲而来, 展开手,将她磨了好一阵的绿豆粉给池小秋看。
池小秋不必看, 只伸手一捻,就知道她这粉磨得粗细不匀。
惠姐显然花了大功夫, 可惜她手头气力不够,再努力也是枉然。池小秋将袖子一翻,露出截白生生手腕。
“我再磨上两遍!”
惠姐耷拉了头,跟在后头看她将绿豆粉重又从磨盘中散出,化成更加细腻的粉末,被扫进细布簸箩中。
绿豆粉加水成糊,经历两道工序放凉之后,就成了块冰凝雪堆似的凉粉块,拿铁锼子现成一旋,就见白玉冻一般的粉条蜿蜒叠落在碗中。
细索凉粉正是这夏天降火清凉的时兴小吃,池小秋专备出甜咸两样浇料,甜的那一碟里头有木樨花酱、绵白糖、红果浆、蜂蜜水,咸的一碟里头颜色要更丰富一些,热辣辣的红椒水,翠绿的小葱末荆芥,调好的蒜蓉汁,酸味陈醋,点睛的芝麻油。
食客只需说声要什么口味,就可现将这碟中诸般小料往上头一浇,暑热之际下肚,清风自来,最是开胃。
池小秋现将咸口的拌上一碗,给惠姐伙计都分了出去。凉粉本是乳冻一般不透明的白,荆芥葱花往上头平铺一层,顿时鲜亮清爽许多,辣油从上一浇,顺着凉粉条缓缓而下,立时多了火辣色彩。
惠姐一头接着筷子,一头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这瞧着也太好吃了些。
池小秋生来一双刁舌头,要只顾饱肚子,她对这凉粉倒是没什么挑剔处,可要是单论做一道菜,就能看出许多不足之处了。
她自家埋头尝了两口,摇了摇头。
她磨出的绿豆粉已经是极细,可还是不够。
池小秋重又掂着锅勺苦思冥想。
池家店铺里东家做菜入了魔,小齐哥也不大对劲,旁人吃饭他守着柜台,店里没人,他还是寸步不离。
惠姐奇怪:“你怎么不去吃饭?”
“小声些!”小齐哥拿指头悄悄一比,忍不住咧嘴笑:“我去了,这柜上谁守?”
“后院吃罢饭的不都闲在那里?”
小齐哥张张嘴,又不好与她说,只是止不住傻笑:“我也闲着,我就在这里!”
又疯了一个。
惠姐遥遥头,留下小齐哥乐不可支像米仓里的老鼠,见着四下寂静,重又把大抽屉里的暗层翻出来,一锭一锭又数了一遍。
这才几天哪!店里整整入了上百两银钱!
这钱放在店里总不踏实,他恨不得眼错不见瞧着,回头禀了池小秋,早点放回家里去。
若照着这样子,等到月底,他至少能分上百两!
百两,足够把他破烂不堪的几间瓦房重新休整休整,说不得还能把邻家一并买了过来,推倒并作一家,以后说亲也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