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亚很快办妥,珍妃接过时,冷漠地吩咐一声,“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是,娘娘!”
珍妃返身,跪于床榻边,唇角轻颤,泪声溢出,“银姑,本宫知道……你爱干净,本宫给你……换件干净的衣裳。”带着最后的离别,珍妃含泪轻轻地帮着她擦拭着身体。
在七岁那年,她的父亲给她带回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说是从战虏营里找到的,看她的一双眼睛很水灵,便带了回来给女儿做玩伴。那一年银姑才九岁。
两个年岁相当的小姑娘在磕磕碰碰的岁月中结下了最珍贵的友谊。
十五岁那年,她在父亲的安排下,嫁给了西凌不受宠的皇子兰御谡,被同族的姐妹们嘲笑,只有银姑,握着她的双手温暖着,笑得很灿烂,“小姐别怕,您去哪,银姑就去哪,银姑一生不嫁,陪着小姐。”
新婚之夜,红盖头被掀开的那一刹,她的心是喜悦的。
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子,修长挺拨如芝兰玉树,凤眸如墨染,精美的五官如神祗,在花烛下,他如画中剪影一般精美。
那时的她,只想守着这个冷清的王府,与他夏夜凉风中促膝相谈,冷冬夜酌一杯暖酒言欢。
可惜,大婚没多久,兰御谡又娶了相府千金柳青芸。虽然柳青芸是侧妃,但她是相府最受宠的嫡出小姐,她性格嚣张跋扈,并不把她这个正妃看在眼里,为争宠,花样百出。彼时的她,性格清冷,只守一方寸土,遇到委屈也不愿同兰御谡倾述,多少个独眠的夜晚中,也只有银姑用最温暖的怀抱安慰着她。
清理完毕后,珍妃惨白的脸缓缓地步向窗口,猛然推开纱窗,春日的暖风在她打开窗的那一刻,便迫不及待的钻入她的心肺,带走一室的淫靡暗香,在这样温暖的春天里,却驱不走这一室的清冷,这一室的绝望!
珍妃一动不动,她半阖着眸靠在窗棂边,心里一下一下清清晰晰的颤着的,远近的事一点点在眼前闪过,过滤,直至午时时分,她凝着窗外和风细柳,目光渐渐透出一丝阴狠,她轻笑出声。
刚步出寝房,外头候着成群的太监宫女,绣亚疾步上前扶住,轻声道,“娘娘,您一天没用膳,奴婢备了几样你爱吃的,您将就先用点。”
珍妃摇摇首,脸上已不复绝望凝滞,已染了丝笑意,轻声吩咐,“备一间房,让本宫沐浴。”
又转道看了看寝房,吩咐绣亚,“让人好好把银姑安葬,再去珈兰寺给她供个长生牌,受些香火。”
“是,奴婢马上差人去办,娘娘请放心!”银姑死了?绣亚的心狂跳,但她面色丕动。
一旁的瓶儿忙上前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珍妃道,“给本宫备朝服!”她身着一品朝服离开沈家,那沈家就必需以恭送帝王妃子的仪礼送驾。她要让宁常安这一对母女跪在她的身下,若那臭丫头敢再狂妄无礼,她就治她一个不敬之罪。
一旁的太监忙应道,“是,娘娘!”
半柱香后,瓶儿回话已安排妥当,绣亚扶着珍妃来到后厢房,服侍着珍妃脱去繁复的裙褂,“娘娘,你要保重身子。”
珍妃惨淡一笑,眉眼悲凉,“昨夜里,还有谁留寝在沈家?”
“奴婢听马公公说,三殿下、六殿下、兰郡王是一早走的,皇上和淑妃娘娘她们昨夜子时就回宫,大臣们闹到丑时末才散开,也各自回府,没有留在沈家。”绣亚微微俯下身,在珍妃耳绊悄声道,“奴婢听说,六殿下离开后,沈家的丫环去清理,发现屋子已经被清扫过,便吩咐家丁把那红木床搬走。”
“搬走?好好的搬床干什么?”珍妃也就是随口一问,此时她不能让自已静下来,只要思想一空,她的脑子里马上闪出银姑的惨状。
绣亚脸上绽出一丝略微嘲讽的笑,“听说这次宴请,好多添制的东西都是宁家带来的,尤其是桌椅床榻,全是宁家的百年藏品,这会用完了,自然是要还给宁家。娘娘,奴婢是想说,那床一搬开,才发现下面有文章。”
“什么文章?”
“在床榻下扫出一堆没有清理干净的头发,上面还有血迹。估计是给压到哪个角落,一时没打扫干净。他们还发现,有……有整个指甲,象是被活生生扳了下来,连着血肉,丫环们都怕死了。后来,还是换了胆子大的婆子进去。”
“有这等事?”珍妃挑眉,整个指甲扳下,虽不会死人,但也痛得够跄。
“奴婢还听说,那血腥味很重,象是不久的。也不知道是谁的血。”
珍妃心里略略一猜,马上就猜到是申柔佳。昨夜里,六皇子曾卿点了她,或许兰亭调包之后,就做个顺水人情,把申柔佳送给了兰宵。
“后来呢?”珍妃随口问了一句,她对申柔佳的死活并不关心。
“那些婆子也不敢作主,派人请了沈二小姐过来,沈二小姐只说或许是哪个宫人侍候不周,惹了六殿下不高兴,杖责了一番,没什么好稀奇,让大家散了。”
一时辰后,珍妃一身华服出来。绣亚已捧着妆匣侍候。她细心地帮珍妃画着精致的妆容。她侍候珍妃多年,她明白,女人越在无助时,越是对自已的容貌苛求三分。虽然珍妃已年愈四十,但妆要是点得好,也是显得年轻媚妩。
她用了一层淡金的紫色轻扫着眼角,略往斜着向上飞翘着。菱花镜中,向来是端庄凤仪的珍妃今日也出挑得几分艳丽来。
珍妃心情沉郁终于散开一些,含笑地看了绣亚一眼,问道,“几时学的这种描法。”
“早就学了,只是一直没机会用上。娘娘要是喜欢,奴婢一天一个样给您化。象这种出挑的,配着衣裙有十来种不同的化法。”绣亚笑着把东西收拾进妆匣。
“有心了,本宫很喜欢!”如今银姑不在了,身边最贴心的就剩绣亚一人,她心中微叹一声,“绣亚,好好跟着本宫,以后,永宁宫里的事,你多多拿些主意。”
绣亚脸上闪过一丝欢喜,连忙下跪谢恩,起身后,又道,“娘娘,三殿下一早就为娘娘传了鸾轿,要送娘娘回宫,这会在外头已经候了一整天。沈家的人也来了几趟问娘娘是否安好,给奴婢打发了。送娘娘回宫!”绣亚跪下身子,为她整好衣摆裙裾。
“宁王呢?”忆起今晨兰亭嘴角那一缕疏离的笑,珍妃的心好象被掏空了一半,她虚弱地撑在妆台上,抚着心口处的沉闷,额间又泌出了一层汗。
“三殿下上朝了,是赵总管来传旨,说是八百里加急,召三殿下马上回宫。”绣亚去拿了一根热毛巾,小心翼翼为珍妃拭去额上的汗,“三殿下吩咐奴婢好好照顾娘娘,请娘娘珍重贵体!”
“八百里加急?”珍妃眉眼一跳,西凌上次八百里加急,正遇异族入侵屠城,兰亭金銮殿当场求旨亲征。今日又是八百里,皇上急召兰亭,莫非又是为了……
珍妃眉眼俱跳,再顾不得伤春悲伤,急急道,“怎么不早回报,快,快,马上回宫!”
绣亚慌声道,“是,奴婢这就传步辇!”珍妃独自在寝房里关了那么久,她们哪敢打拢,出来时,脸色亦不对,众人都猜一定是三殿下惹了娘娘伤心,所以,不敢在她面前提兰亭。
宫人抬着步辇过来侍候,绣亚和瓶儿小心扶珍妃坐定。
一走出西院的大门,珍妃神情已变得清冷,挺着腰背,双手交叉叠于膝前。沿途中,沈家的丫环婆子纷纷嗑头见礼。
太监马德在前方执路,到了内堂口停下,上前给珍妃见礼后,敬声道,“娘娘,沈夫人、沈二小姐于内堂恭送凤驾,娘娘是否要下辇受礼?”
珍妃冷冷地瞧了马德一眼,又看着四周丫环婆子跪了一地,突然笑得灿艳起来,语中不无带讥讽,“受,为什么不受,本宫堂堂一国妃子,难道受不起沈夫人一跪?”
马德忙躬身,转而尖着嗓门朝内堂内报了声,“珍妃娘娘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