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2 / 2)

“你今天给李景玄送礼了?”李希宗,字景玄。

魏昭垂着眼,低声回答道:“是给李长史家四娘子的。”

魏峥看着魏昭这个样子就来气。他抄起手边的文书毫不留情砸向魏昭。他自个儿相貌堂堂,发妻冯氏年轻时也是平城几家相求的贵女,聪颖且貌美。冯氏所出的几个孩子也都相貌俊美,聪明伶俐。唯有次子,出生时便体貌漆黑,其貌不扬,小时尚且聪颖,长大后却格外呆滞木讷,痴傻沉闷,行动之间没有丝毫英武昂藏之气。

魏昭没有躲,硬生生被砸了一脸。幸好时下木简文书逐渐弃之不用,改换为纸质文书。乱飞的文书后,魏昭垂下的眼里,只有无动于衷的森黑。

“捡回来!”

魏昭弯下腰,将散落的纸张拾起放回到翘头案上,接着后退两步,沉默不语。

“行了,出去吧。”魏峥让次子过来,原是想问问他为何给李景玄送礼,却越看越气,连事都不问了,直接挥手让他离开。问他,还不如自己去查!

魏昭早已习惯阿父对自己的态度,沉默着离开书房。

待魏昭离开后,魏峥召来下属,让去查查二郎为何送礼。部下回来的很快。

听说二郎是因为被勋贵弟子排挤而滚下山崖,魏峥越发不耐烦。

另一边,魏昭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先回来等候他的贴身仆从俞期一见他脸上的红印,立刻变了脸色。

“郎君,奴这就去寻医师。”

“不用了。”魏昭制止了俞期去找医师,只让他去寻药膏来。对于阿父的态度,他早已习惯。年少时,他也曾在阿父面前努力展示自己的聪明果敢。只是父亲高兴归高兴,却还是更看重大兄。从那时起,他便绝了向父亲展示的心思,为了不惹大兄猜忌,更是事事不出头,一心只以大兄马首是瞻。

这样之后,反倒阴差阳错让大兄看重起来。

涂着一脸药,魏昭坦然自若地坐在院子里雕木头。看在旁人眼里,便是二郎君痴傻愚钝,明明惹了郎主生气,却丝毫没有羞愧。

明面上,魏昭正全神贯注的雕刻。实际上,他却一心二用,一边灵巧地转动刻刀,一边在心里思索邺城传来的消息。

从去年年初开始,魏暄便在邺城整顿吏治,御史中尉娄具修因结党营私被魏暄奏令整改。去年八月,魏暄又为替心腹崔宪胞妹出气,而在真定侯宴会上羞辱娄具修之妻李元仪。

娄具修曾娶崔宪胞妹为妻,后为娶李元仪而休弃崔宪胞妹。

自那以后,娄具修一直怠慢公事,玩忽职守。年前,魏暄训斥了娄具修一顿,撤了他御史中尉的职务,将他外放到东西二梁边界的北豫州去担任刺史,只等年后赴任。

随着手中的木雕逐渐成型,魏昭也越想越深。几年前,娄具修来投靠父亲时,他见过娄具修一面。娄具修个性偏狭急躁,心眼又小。阿兄训斥他,又贬他官,只怕放出去就不肯再回来。

阿兄这一步走得不妙。

魏昭干脆利落削去多余的木料,换做是他,只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呼。”

他吹去木屑,一匹腾跃的骏马出现在面前。

悬浮在空中的木屑,遮掩住魏昭冷酷的面容。

虽然明知魏暄放娄具修离开后患无穷,但魏昭却没有去信提醒魏暄的打算。他和魏暄只相差两岁,作为世子,魏暄可以接受一个木讷痴傻,唯他马首是瞻的弟弟,却不可能接受一个谋略胆识都不输于他的兄弟。

上元节当日,李陵姮对父母说出今后的打算——做女中名士。她看得很清楚,女名士,女名士,重点在名上。为了博才名,她一改往日不愿出门的习惯,留心起晋阳城中的宴会来。只是,一来,刚刚过完各式各样的年宴,大家都想在家躲懒,因此宴会本来就少。二来,也不是所有宴会李陵姮都瞧得上眼的。

挑挑拣拣,一直到三月初三上巳节,她竟然还没出去过。

李陵姮在家里悠闲度日时,李婂却一反常态经常出门。

像前几次一样,李婂带着婢女进了清水街的康乐楼。打发婢女去对面的绣坊为自己挑些绣线后,李婂转身上了二楼的阁子。

“六娘子,你来了。”坐在阁子里苦苦等待的,正是被李陵姮多次避而不见的裴景思。和上元节时相比,此时的裴小郎君气质中带上了忧郁。这反倒使得他更让人心疼。

李婂也不例外。

“裴郎君保重身体,切莫忧思过重。”关切之语脱口而出后,李婂才反应过来自己言语太过亲昵。好在,她看了裴小郎君一眼,裴小郎君并未介意。

裴景思幽幽地叹了口气,“多谢六娘子关心,只是,我怎么轻松地起来。”阿姮对他的态度突然大变,这段时间来,他既要瞒着家人,又要想办法让阿姮回心转意,早已心力交瘁。

李婂咬了咬唇,看着陷入忧郁的裴景思,心里对那位高高在上的阿姊突然生出几分怨怼。在怨怼之外,甚至还有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嫉妒。她过完年已经十一了,北梁流行早嫁,但她却连相看都不曾有过,就算运气再好,以后也只能嫁个小世家的庶子。阿姊却有清河裴氏嫡子求娶,偏偏她还不屑一顾。

想到这,当裴景思向她询问李陵姮的近况时,原本想隐瞒一二以宽慰裴景思的李婂,不仅照实说,“阿姊近来心情颇好,早在几天前便开始准备上巳节事宜。”还装作自言自语般多添了几句,“阿姊似乎十分期待今年的上巳节。奇怪,阿姊从前对上巳节总是兴趣缺缺,今年却——”

闻言,裴景思脸上神情一僵。

三月三上巳节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几个节日之一。男女老少祓除畔浴,水边饮宴,郊外踏春。北梁的男女大防不严,在这一日尤其如此。未曾婚配的年轻男女可以光明正大地一起踏春游玩,泼水嬉戏,更可以赠芍药定情。

每年的上巳节,都能成就好几对佳偶。

他和阿姮原本早已打算好,今年的上巳节一起露面,互赠芍药,上巳节后裴家再正式去李家下聘。

裴景思想宽慰自己,阿姮期待上巳节,也许是想和自己一起去,但心里残留的几分清醒却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自那天梅林一别后,阿姮就没有再见过他,他送去的书信也一封未回。

裴景思苦笑起来,若非他寻了六娘子帮忙,他连阿姮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

李婂心里不忍,一时又后悔起自己刚才添油加醋的话语,她安慰道:“阿姊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也许她只是想出去游玩而已。”并不是想要在上巳节寻找称心的小郎君。

裴景思收敛苦意,朝李婂温柔一笑,“多谢六娘子好意。还有一事要麻烦六娘子。”他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精美的木盒,“还请六娘子帮我把这样东西交给阿姮,并转告她,三月三,我会在汾水边等她。”

“这段时间,多亏六娘子帮我。子迁感激不尽。”

李婂看着被推到面前的锦盒,急忙摇头道:“我帮裴郎君并非为了谢礼。还请裴郎君将它收回去。”

裴景思没想到六娘子态度如此坚决,他惊讶地看着李婂。李婂贝齿轻咬下唇,比阿姮略圆的眼中满是坚定,双颊带着红晕,似羞似恼,让人心生怜意。

裴景思有些恍然,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他一直只当是阿姮小妹的六娘子,竟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