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老板的忧虑就挂在脸上,所以杜春晓只略微戳了一下,他的部分秘密便抖搂出来了。
“我不认为这事有什么好说的,五个月前,有两个俄罗斯人到我店里来,说要卖一批珠宝,我看了一下,那些玩意儿成色并不太好,所以没有收,但还是借了他们一笔钱。过了三个月,我要求他们归还借款,他们答应了我要还的,却迟迟没有兑现。我知道事情不对头,便找了一个朋友帮忙,你知道,是那种跟黑道有些关系的朋友,希望能帮我把钱要回来。后来……”
高文握紧手中的杯子,舔了一下嘴唇。他的住处并不隐蔽,就在钟表店对面的一幢二层楼房里,外墙砌了灰秃秃的水泥,显得很不起眼,家具也不太奢华,都是价格适中的胡桃木打造的,地毯也是非常结实的混纺料,一看便系典型的守财奴式的装潢。在这样的地方喝茶,老能闻见一股子抹布没洗干净的油味儿。
“后来他们果然把钱还回来了,毫无疑问是我那朋友帮的忙。”他艰难地咽了一口茶,一对灰眼珠暗淡无光,“但是……在拿回钱的当晚,我在打烊回家的路上被人袭击了,有两个人在弄堂里堵住我,还亮出了家伙,我起初以为只是普通的抢劫,你知道上海的小瘪三很多的。但我很快就发现他们虽然不说话,只发出嗯嗯的声音,却都身材异常高大,很像先前欠债的俄罗斯人。我知道他们不会罢手的,所以委托我的朋友帮忙把他们找到之后再警告一下。朋友建议我先躲两天,把生意交给手下的人打理,我不放心,所以把店关了,只委托孟伯每天给我送饭,清理地下室——”
“可是真奇怪啊,孟伯还是开着店,直到今天。”唐晖忍不住插嘴,高文缩了缩肩膀,不再说话。
杜春晓笑道:“那是因为不能关。”
“为什么?”唐晖与夏冰同时问道,唯有这个时候,两个人才露出一样的表情。
“因为孟伯背着他的老板在做别的营生。”她拿出一支烟,点上,极自然地架起大腿,摆了个看起来极风骚的姿势。
“早告诉你不要再去百乐门了!”夏冰突然吼了一句,杜春晓忙将架起的大腿放下。
“进店之前我在对门面馆坐了半个钟头,因是吃饭时间,见店伙计端了七八碗面过去了,这么一家小店,哪里来如此多的店员?于是过去瞧了一下,柜台上的空碗竟只有一个,算上后来要跑出来动粗的那两个家伙,也不过三个人,其他的面都送去哪里了?”
“送去哪里了?”
“那就只有高文老板跟咱们说说这个理儿了。”
“哼!”高文狠狠往桌上捶了一拳,怒道,“必定是店后头那家赌花会的!”
高文讲的赌档,系设在苏美钟表店后面一个隐秘的偏宅里头,属洪帮地盘,因当初洪帮的小头目过来找高文商量,欲让赌客从他的店门出入,以避人耳目,作为条件,每月的保护费全免。孰料高文一口回绝,宁交保护费,亦不愿与赌档有掺和,洪帮当下也不为难,竟收了钱去了。如今看来,他们必是从孟伯那里开通了新门路,趁他如今躲难的时候,帮着赌档望风。
“如此说来,你的伙计这么算计你,你是一点都不知情?”夏冰疑心病比较重,便追问道。
高文面色铁青地摇摇头。
“这可奇了,你纵不晓得这个事,那先前帮你要债的那个黑道上的朋友又是谁?”杜春晓倒是一针见血。
“对不起,无可奉告。”
“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晓得了,我可是会……”她情急之下又要掏塔罗牌出来镇场面,却被唐晖打断。
“好了!我们谈正事!高文先生,我们这次来,是向您取一只藤条箱的。”
“谁要你们来的?”高文即刻脸色煞白,比先前还紧张一些。
“施常云。”
高文沉默半晌后,站起身,打开酒柜,从里边拿出一瓶伏特加,对瓶便喝了一大口,瞬间面皮呈现不自然的粉红,呛鼻的酒气从他身上每个毛孔里透出。
“好,我现在便去拿。”
“我跟你一起去。”夏冰站起来。
走进地下室花不到一分钟时间,但夏冰在后头盯住高文的背影却似有一个世纪之久,因他觉得这个洋人有些古怪,却又讲不出哪里不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只要杜春晓主动向一个人要求算牌的时候,那是看准了对方心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