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忽然有些忘词,一声“夫婿”怎么也叫不出口。她和他之间,不仅仅隔着她的生与死,还有腹中胎儿……想到马文才亲手推她在地,令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七娘不由退了半步。
“安置好爹了?”马文才将七娘的动作看在眼底,淡淡地别开目光,却是就势走到了七娘的身边,两只大手放在荷塘边的石阑干上。七娘温婉一笑:“回夫君的话,一切都安置妥当了。”
☆、柴氏七娘(二)
“夜间小宴便设在荷花亭,将爹娘都请了来。夫君以为如何?”七娘略略沉吟一会,垂着眸子看清浅池塘内三尾鲤鱼正穿梭荷叶之间。果然,马文才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射向七娘,冷声道:“她也来了?”
七娘定了定心神,饶是如此,面对马文才的怒火,她也无法做到镇定自如。
毕竟,当时的马文才就是这副模样,将她甩开,导致她掉了孩子。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在小腹上,稍稍后退半步,右手紧紧地抓着围栏。
即便七娘的脸色如常,但这些细微的动作却没有躲过马文才的眼睛,他别开脑袋,深吸一口气,道:“既然人来了,你安排下去便是。我还有些公务,不必等我用膳。”
“是。”七娘规规矩矩地颔首,也没有说出挽留马文才的话,马文才大概是因为老夫人青楼出身才这么不待见她,七娘虽然蛮喜欢老夫人的,但也不至于强迫马文才接纳老夫人。不说她没这个能力,她也没有这个想法的。如今的她已不再想着如何当一个好媳妇,她只愿保护腹中孩儿平安,只愿早日拿到和离书,完成任务,也远离是非。
马文才扫了七娘一眼,便带着马统离开。
夜间小宴如常举行,只是因马文才的缺席,老爷脸上大有不快之色,至于老夫人——老夫人则是有些尴尬。七娘只当瞧不见,慢声细语地与老夫人说着话。不怪七娘对老夫人体贴,前世落难之时,陪在她身边,并不想着如何利用她的只有老夫人一个。
又因前世的交情,七娘深知老夫人的脾性爱好,不到一会儿,两人便有说有笑。见她们婆媳和睦,老爷脸上的不豫之色方才稍稍散了,又听婆媳二人说到自己的孙儿,他便舒展了眉头。酒杯中倒映着他的须发已泛白,他想起自己和儿子的心结不由深深叹气。
“……杭城倒是比这里凉快许多。”老夫人将手放在七娘的小腹上,眼角细细的纹路因笑容而浮现出来,一想到自己的掌心下正有一个小生命在生长,她的脸上便露出满满的惊喜与感叹。
“娘要是时时来看七娘该多好?”七娘垂着眸子,温婉地道,“娘在身边的时候,七娘总觉得很安心。”
老夫人喜笑颜开,甚至笑出了声音,连说道:“好孩子、好孩子,娘一定多陪陪你的。”
马老爷已许久没看到自己夫人这般开怀,他看着她,又仿佛透过岁月看着另外一个人,最后他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下杯中辛辣的酒。老夫人赶紧为他轻轻擦着嘴角,柔声道:“老爷,您慢些喝。”
“天色也不早了,都早些回去歇下吧。”等老夫人为他擦完嘴角,老爷才开口说道。搀扶着公婆起来后,七娘方恭敬地行礼:“七娘恭送爹娘。”
“你也回去好好歇着吧。”
老夫人柔柔地吩咐了一声,便站在老爷身后,规规矩矩地陪他离开。
七娘看着他们的背影,一时有些出神。
接下来一段时间,七娘便陪着老夫人,谈笑之间,七娘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前世的时光。至于马文才那里,她每日都遣仆从去报告一声老爷老夫人的事情,自己倒是多日没见到他了。
“……哟,七娘,你当心着点。”
七娘只觉得手上刺痛,转瞬,又触到一个温暖的东西。原是她想事情想的出神,竟被绣花针刺破了手指。她抬头,但见老夫人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正用帕子按着她的伤口,道:“七娘你怎么了?我瞧你似乎有心事。今儿就先不绣了。”
七娘低着脑袋,道:“都是夜里没有睡好。府中实在太热了些。”
老夫人闻言,掩唇一笑,道:“你这丫头……话说回来,这建康确实比杭城要热许多。”
“娘,你总说杭城比这里凉快……”七娘抬眸,哀求地看着老夫人,“不然,您带七娘去杭城小住一段时间?”
“……这……”老夫人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七娘便道:“若是娘为难,就当七娘没说过好了……”
“傻孩子。”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道,“瞧你这委屈的小样儿。你若是想去杭城陪娘住一顿时间,娘自然求之不得。只是你怀着身孕,从建康到杭城,难免车马劳顿……”瞥见七娘泪汪汪的双眼,老夫人也只能叹气道,“真是冤家。我允你便是,老爷那里我自会去说的。不过,不过,将军那里……”
马文才如今官拜大将军,老夫人从未称呼过他的名字,只叫他“将军”。
七娘在心中暗道:老夫人,莫怪七娘欺骗你。
实在是因七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一个月后,马文才就要带回一个叫莺儿的女人。那不是自己不去招惹她,她就不会管你的人。她若继续留在府中,府中胎儿必然保不住了。她一定要暂时离开。在孩子生下来之前,她都不能见到莺儿或者马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