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突然赶来的军士并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而是真正的大明官军,虽然往日里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都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可现在这个情形下他们却是心里一惊,知道若不听话,只怕就会有性命之虞。随着这些人不断上前,喝令众人都放下兵器散开了之后,一顶由八人所抬,很是招摇的锦轿就慢悠悠地拐了过来。
只一看这轿子的式样,田尔耕等几个阉党中身份不低的人就知道了来的是谁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紧。有那侍侯在轿子旁的人在轿子落地稳住了之后,便上前一步,探手将轿帘给掀了起来,里面也慢慢地出现了一个披着厚厚的貂裘的人来。
这个人身高很是寻常,但是却身肥体胖,一张满是肥肉的脸上现在满是怒意,正是东厂的厂公,当今天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九千岁魏忠贤。此时已经将近冬季,在北京这个大明朝的北方更是日趋寒冷,但是在他那双不是很有神的小眼的逼视之下,几个对外总是耀武扬威,不将所有人看在眼里的人都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已经湿了。
在那轿外之人的搀扶下,魏忠贤才慢慢地从里面走了下来,众人这时侯才回过神来,纷纷下跪行礼道:“下官(小的)见过九千岁!”魏忠贤只是轻哼了一声,并没有理会他们的问安,而是慢步来到了众人面前,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居然闹成了这个样子?”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地让某个人回答,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很是自觉地看向了田尔耕和楚不二、秦燮三人,这里只有他们有这个资格向九千岁回禀发生了什么事。
“回九千岁的话,这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惊动了九千岁实在是我们的过错!”田尔耕抢先一步回答道。魏忠贤面带讥诮地看了他一眼:“误会?误会居然能误会成锦衣卫数百人包围了东厂?这得是个多大的误会哪?”
“这个……”田尔耕立刻没了话说,只得拿眼看向了楚不二两人,看他们怎么说了。
“九千岁,这是他们生事在先,完全是锦衣卫挑起的!”秦燮见魏忠贤这么说话,便认为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于是就直接说道:“他们因为对我们东厂的早有不满,所以今日便预谋来这里捣乱,不但将里面闹了个天翻地覆,而且还伤了我们不少的人,还请九千岁您为我们做主啊!”
“田提督,他所说的可是实情?你们锦衣卫的什么人这么大胆子竟敢闯进东厂闹事?”魏忠贤再次看向了田尔耕,只看得他在生出了一层冷汗,不过在众多锦衣卫的军士面前他却知道自己决不能服软,不然就算今天保住了自己,将来也别想在坐这个位置了。所以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们锦衣卫的人闯了进去不假,可是这一切都是有原由的……”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事情的始作俑者骆养性,又看了看在他身边的那些受了刑的锦衣卫,知道这次想撇清自己怕是做不到了,那就只有搏上一搏了:“正是因为东厂的人在外面伤了我们不少的兄弟,而且还抓了我们不少人关起来用刑,所以才会使得锦衣卫的兄弟们忍不下这口气而强闯东厂的,这些人便是被我们救出来的兄弟。”说着话,他就往里面一指。
魏忠贤眼中露出了一丝诧异,他还真没想到这个田尔耕敢这么说话,一直以来这个田尔耕在面对东厂时都是唯唯诺诺的,这段日子京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关注之下,锦衣卫的步步退让也被他看在眼里,可没想到今天这个田尔耕居然会一改往日的性格,公然与东厂唱起了反调。不过在看了看四周的情形之后,魏忠贤便有些明白了,显然这时候身为锦衣提督的他必须站出来为自己的人说话了,不然他就无法在锦衣卫中立足了。在明白了眼前的情况后,魏忠贤反而冷静了下来,他说道:“你们两者都说错在对方,咱家也不好草率就判定个谁对谁错。来人哪,将所有人都带下去看起来,田尔耕、楚不二、秦燮……”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然后看了一眼骆养性和成档头道:“还有你们两人,都随咱家进去说话。”
刚才还在门前剑拔弩张地想要厮杀的两群人都乖乖地跟着那些军士们而去,他们将会被先关进了东厂里面的牢房中,而那几名被点了名的人则跟着魏忠贤来到了东厂的堂上。堂上早被之前的锦衣卫给翻得乱七八糟的,在收拾了一下之后,才清出了一片干净的地方,请魏忠贤坐下了之后,众人才站在那回答起了他的问话。
其实所有的事情魏忠贤都是清楚的知道的,他现在问话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在听完了这一切之后,他就拿眼看向了骆养性:“你真是胆大包天哪,居然敢煽动锦衣卫的人闹事,你信不信咱家现在就定了你的死罪!”
“下官没有罪!这都是东厂的这些人逼的,若不是他们欺人太甚的话,兄弟们也不会打上门来了。而且九千岁你也看到了,我们的人被东厂的那些杂碎关在了牢里饱经折磨,遍体是伤,足可见我们来的不错了!”骆养性大声辩解道。
听了骆养性的话让田尔耕的脸色一阵发青,自己的下属居然如此不懂规矩,还敢和魏忠贤这么说话,恐怕自己都会受到牵连,所以他立刻喝道:“骆千户休得无礼,怎敢在九千岁面前如此放肆!”
“我没有错!”骆养性依旧怒目说道:“我不过是救人心切,替兄弟们出头而已,倒是提督大人你,几次三番地压制兄弟们,不让他们据理力争,安的是什么用心?莫非你就不怕寒了兄弟们的心吗?”虽然看上去,骆养性的表现很是卤莽,不但自己会被恼怒的魏忠贤所怪责,就连田尔耕也逃不了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但其实他却是巧妙地向魏忠贤传递了一个消息:现在的锦衣卫已经对东厂很是不满了,就算是田尔耕这个指挥使大人也未必能弹压得住,若是再严办了自己的话,只怕就真的要出大乱子了。
果然,虽然连楚、秦二人都有些担心地看向魏忠贤,生怕他迁怒自己了,魏忠贤却并没有一点恼火的迹象,反倒是笑了起来:“好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哪!骆养性,看来你是铁了心认为自己没有错了?”
“回九千岁的话,我知道我带人闯东厂犯下了大错,但是我却自问过错比东厂的人小了许多了。他们在这几日里也曾三番四次的闯进我们的百户所闹事,若是我们这么做是大过的话,这些东厂的人也逃不了!”骆养性依旧直言道。这话让秦、楚二人再次变了脸色,他们感觉着自己以前确是小看了这些锦衣卫了,只是因为这个田尔耕软弱可欺的关系他们才能占着上风,并不是说所有的锦衣卫都是这样的,眼前的这个千户就是如此。
魏忠贤心里也有一把火,他总算是知道事情的棘手了。原来他还想靠着自己的威势将这些生事的锦衣卫压服的,只要带头的骆养性服了软,那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可没料到这个小小的千户居然如此强硬,不过他也听出了这个千户的弦外之音,很明显他的背后是有着无数的锦衣卫支持的,若是自己真的强行定了他们的罪,只怕会惹来更大的风波,因为锦衣卫里还有多少人是同他一样想法的,魏忠贤并不清楚。
在呆了好一会之后,魏忠贤才开口道:“骆养性,你的胆子果然极大,既然你一口咬定自己没有什么过错,咱家就给你一个机会,我会让刑部的人审理此案的。”说完这话,他一甩手就站起了身来,不用他吩咐,就有人将田尔耕等人带了出去,也被看押了起来。
东厂门前的这桩事情随着一些有心人的刻意传播,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四九城,百姓们只不过是多了一些在苦中作乐时的谈资,但一些官面上人却看出了其中或许存在的人员的调动,而锦衣卫的军士们则是觉得大大长了自己的面子。
身为此次事情的带头者,被关进了牢里不得见人的骆养性此时已经俨然成了锦衣卫心目中的大英雄。一直被东厂骑在头上,就算是被他们打上门,伤了人的时候也得忍着,这让锦衣卫们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而这次骆养性的举动就是明确地告诉大家,原来忍受不是唯一的选择,我们也是可以反击的。
而就是这事之后的半天里,京中就发生了好几起的争斗,打斗的双方便是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东厂原来不过是想出心头的恶气,可没想到这次锦衣卫的军士们不再忍让了,一动起了手就决不留情,反倒是让东厂的番子们吃了一些亏。这也大大地长了锦衣卫们的士气。
第278章弓与箭
“咻!”一支箭从弓弦上脱离,飞快地划过半空,钉进了远处的一面箭靶的中心,惹来了周围将士们的一致叫好。这是在京城之外二十多里的一处平原,此时这里已经成了唐枫带着人马操练的所在了。在骆养性带了人朝东厂发难之前两日,唐枫已经向上呈报,要带着三大营中的部分人马出城训练了。这当然是他们早就定好的对策,因为大家都知道骆养性此次行事必然会惹起一场大风波,而唐枫也已经被东厂的人所怀疑,为了使他能够在魏忠贤面前可以有所推脱,所以田镜就想到让他像数月前一样,将自己置身在京城的纷争之外。
为了大局考虑,唐枫虽然心中不愿,可还是答应了下来,然后便带了五军、三千两营的人马来到了这里。眼看着将士们努力操练着,可他却心不在焉的,只在盘算着现在京城的事态到底怎么样了。正当他出神的时候,便有人在他的身边大声道:“大人,末将的这一箭射得如何?”
“啊?”被这大嗓门一嚷后,唐枫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张眼往数百步外的箭靶看去,果然看到了有一支羽箭正中红心,就忙笑着点头道:“张总兵果然不愧是我京军中的神箭手,这点距离本官便是想将箭射到都很是困难,总兵你却能够一矢中的,佩服!”
张文聪得意地笑了起来:“不是我老张自夸啊,若是论是这射箭之术,整个京城能胜过我的是一个人都没有,这点是连老刘都承认的。老刘,我说的对吧?”
刘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有些看不惯他的自大,但随后眼珠子一转就有了办法。他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大人,不单论箭术我是甘拜下风,而且有一样我也比不过他。”
“哦,除了这个射术之外,还有你老张服气的吗?你且说来听听。”一听他这么说话,张文聪就来了兴趣,他与刘猛虽然感情很不错,但总是喜欢比较个高低,难得他今天这么谦让,当然想要唐枫知道了。
“那就是你的脸皮了,自吹自擂的全无一点羞耻之心!”刘猛说着哈哈地笑了起来。张文聪一听气得鼻子都歪了,刚想还着讽刺自己这个老朋友几句,却突然发现唐枫并没有笑,他皱着眉头似乎有什么心事,于是便住了嘴。
这时刘猛也发现了唐枫的异样,便也收了笑容问道:“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这两日你总是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难决的事情吗?”
唐枫刚才看着他们两人在旁打趣斗嘴,就想到了吕岸和骆养性,想到他们两人如今还在京城里,骆养性如今应该已经朝东厂发难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所以心里一阵恍惚。这时听到两人关切的话后,才勉强一笑道:“我身体有些不适,许是近两日天气转凉着了风寒,你们二位继续在此练兵吧,我先回帐休息一下。”说着也不等他们两人回话就转身回了大帐。
帐中,有一个老者正捧着一本当朝的名将戚继光所著作的《纪效新书》看得入神,直到唐枫走到了他的跟前才抬起头来,见是他忙起身行礼,正是随他一起出城来的田镜。唐枫一下就拦住了对方的动作道:“田老,说了许多次了,你不是我的下属不必如此多礼的。”
田镜谢过重新站直了身体,然后才道:“看大人眉宇紧锁的模样,可是在为京城的事情担心吗?”一面说着,一面请唐枫坐了下来,然后端起茶壶给他满上了一杯香茶。
唐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之后才道:“始终是瞒不过田老啊。不错,我正是在为骆兄他们担着心事,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要知道那魏忠贤毕竟是东厂的厂督,若说他会秉公而断,就连三岁的小孩也不能相信。”说着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老朽却不这样看。”田镜端起了茶来抿了一口后说道:“此事我们已经安排了好些日子了,锦衣卫与东厂的矛盾也到了白热化,若是魏忠贤真的包庇了自己的下属的话,一定会惹出更大的麻烦了,所以我料定他不会将过错都栽在骆千户他们的身上的,所以大人你不必如此担心。”
唐枫细想了一下后才道:“你所说的也很是在理,只是直到现在我们安在城里的人也没有带回消息来,也不由得我不心急啊。”
“京城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戒严一下也是应该的。若是老朽我没有猜错的话,今日晚些时候自会有分晓了。倒是大人你不要将心事都表露在了脸上,这会让有心之人有所察觉的。现在大人最应该做的就是置身在此事之外,让骆千户去对付他们,让田尔耕去头痛。”
“我总觉得我为了自保而远离京城很是不好,怎么都像是拿他们做棋子一般。”唐枫说着又试探着问道:“田老,其实此事我们已经准备了好些日子了,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差错的,若是有我这个魏忠贤眼中的红人出面为他们开脱的话,是不是会更为有利呢?”
田镜在起身边想边踱了几步之后,才回身看向了唐枫,慢慢地说道“大人你这么想就有些差了。虽然我们将事情都安排好了,但是百密总有一疏的,若是让人抓到了什么痛脚的话,即便有你在也是与事无补的,而且还有可能将你也搭了进去,这就太得不偿失了。而且大人你想过没有,若是此事也让您参了一脚进去的话,那些阉党的人会怎么样看你,魏忠贤又会怎么样看你?他们会想到之前的崔呈秀被你赶出京城的事情,再联系了此事,便会有人认为你包藏着祸心了。即便他们无法猜到您的真实用心,只怕也会对你存了提防之心,到时候只怕你想再有所动作就很难了。
“另外,现在的事情都是这些原来的阉党骨干之间的矛盾,魏忠贤还会想着息事宁人为先,对骆千户他们不会大加惩处。但若是大人你插了进去的话,事情就不一样了[,魏忠贤甚至是认为你是想夺权,到时反而会偏向东厂那边。这样你倒成弄巧成拙了。所以以老朽的愚见,大人还是在这里静观其变的比较好。”
唐枫想想他所说的也很是在理,可还是有些犹豫地道:“可我这样做会不会让人觉得我是在逃避责任呢?毕竟骆千户也好,吕岸他们也罢,都是按着我的意思行事的。现在他们有了为难之事我却什么事情都不做,岂不是对不起他们?我这与将他们当作了棋子来利用有何分别?”
“大人与他们的关系并不是下棋的关系,而是弓与箭的关系!”田镜一面说着,一面走到了一面墙边,从上面取下了挂着的一张弓,和一支箭,来到了唐枫的身边:“他们乃是一支支的箭矢,而大人你则是发射他们的弓。大人是上过战场的人,自然应该知道弓与箭的关系了,在沙场上射箭,箭矢无论是命中敌人还是射在了空处,都没了回头的可能。可是弓手却从来没有因为箭射不中目标而连弓都砸出去的可能,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还有弓在,箭就还能射出去,还有可能杀敌;但若是连弓都扔了出去,那么即便是有再多的箭,也不过是废物而已。大人只要你还在,即便骆千户他们这次失败了,也还有其他的机会,但若你也卷了进去的话,只怕想斗倒阉党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看着眼前的这张弓,听着他的话,唐枫似乎是有些明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是要我看着他们因自己而受到惩处,甚至是丧命的话,我怎么也做不到的。”
“这一点大人你只管放心,他魏忠贤还不敢真要了这些人的性命,因为此事一发生,就象征着东厂与锦衣卫的彻底决裂。而他魏忠贤可是担着东厂厂公这个位置的,若是他真下了黑手的话,都不用什么人开口,锦衣卫的人就会因不服而闹事,到时整个北京城都会大乱,这是他肯定不想看到的。”
唐枫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就有亲兵进帐来报道:“大人,我们留在京城的人传来消息了,说是骆千户他们和东厂的一些档头番子都被送去了刑部大牢。”
“什么?事情居然移交到了刑部,他们这是想做什么?快让他进来,我要细细地问他。”唐枫立刻站起了身来说道。不一会工夫,一个穿着布衣的大汉就走了进来,正是唐枫出城前安排的探子。在听完了他对整件事情的叙述之后,唐枫再次陷入了沉思,现在看来,魏忠贤对此事还是很看重的,那接下来他会怎么处理呢?最后唐枫还是依着田镜的建议,先置身事外,看看事情发展到哪一步了再说。
当天晚上,又有一人从京城来到了军营之中,这次的来人却是奉的魏忠贤的命,是来请唐枫回去商量要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