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回 龙无目
沂水大雨,忽坠一龙,双眼俱无,气息微弱。县令用八十张草席覆盖龙身,不能尽遮。于野外设立祭坛,巨龙反复以尾拍地,其声如雷。
第一百四十八回 狐谐
万福,字子祥,博兴人。少读诗书,家境小康而时运不济,行年二十有余,尚未考取功名。
乡中风俗,赋役多摊派给富户,忠厚之人常为此倾家荡产。这一年恰好轮到万福服劳役,畏惧而逃,至济南,租借于旅舍之中。
半夜时分,一女子私奔而来,颜色艳丽,万福大悦,与之欢好。问其姓名,女子自称“我乃狐妖。但不会加害公子。”言语坦诚,万福甚喜,丝毫不疑。女子嘱咐道:“公子勿要与客人同居。”万福答允了。
自此后,女子夜夜来往,两相亲密,如胶似漆。凡日用所需,无不仰仗狐女供给。
住下没多久,二三相识,前来造访,每次朋友上门,通宵不走。万福心中厌烦,又不好意思拒绝,不得已,惟有告知真相。众朋友都道:“愿一睹狐仙芳容。”万福向狐女求情,狐女道:“见我干什么?我也是人,五官脸孔,没什么两样。”听其声,历历如在眼前,四顾搜索,却不见人影。
一名友人姓孙名得言,善开玩笑,再三请求见面,说道:“姑娘声音娇媚,叫人神魂颠倒。何必吝惜容貌,躲躲藏藏,不肯见人,害我相思?”狐女笑道:“乖孙子,想我干什么?欲为令祖母作行乐图耶?”诸客俱笑。
狐女道:“我为狐,讲一个与狐有关的典故,愿意听吗?”众人唯唯而诺。狐女道:“从前,某村旅舍,店内多狐,出没厅堂,迷惑客人。旅客知道此事,互相劝诫,不住此店。半年之间,生意萧条。主人大忧,最忌讳提起‘狐狸’二字。一日,某远方客前来投宿,自称是异国之人,望门徘徊。主人大悦,刚邀请客人进屋,即有路人劝告:‘店内有狐。’客人大惧,转身欲走,主人百般辩白,说道:‘哪有狐妖?绝无此事。’客人半信半疑,犹犹豫豫要了一间上房,入室欲睡,见群鼠游走床下,大骇奔出,口中急呼‘有狐!’主人惊问缘故。客人埋怨道:‘狐巢在此,何必谎言相欺?’主人又问:‘你口口声声说见到狐狸,到底是何形状?’客人道:‘又细又小,不是狐儿,必是狐孙。’”
故事讲完,哄堂大笑,孙得言道:“外国人没见识,狐狸老鼠不分。姑娘既不肯赐见,恕在下无礼,厚着脸皮不走啦。”狐女道:“留宿不要紧,我先申明,狐妖都喜欢捉弄人,若有冒犯之处,可别生气。”众人担心她恶作剧,无奈散去。
尔后,众朋友数日必来一次,寻狐斗智,相互笑骂。狐女极为诙谐,言语间颠倒宾客,逗人为乐,口才之佳,无人能敌。大家都戏称她作“狐娘子”。
一日,置酒宴会,万福占据主人位,孙得言与两名客人分列左右,上首一席,虚位以待狐女。狐女推辞不善饮酒,众人请她坐下说话。酒过数巡,众人掷骰为乐,行瓜蔓酒令,一名客人抓到瓜色,受罚喝酒,半开玩笑将酒杯推给上座,说道:“狐娘子很清醒,替我喝一杯。”
狐女笑道:“我从来不喝酒。说一典故,给各位佐酒。”孙得言掩耳不想听。众人道:“说典故可以,但不许骂人,否则须受罚。”狐女笑道:“不许骂人,骂狐狸如何?”众人道:“行。”于是侧耳倾听。
狐女说道:“从前,某大臣出使红毛国,头戴狐皮帽,拜见国王。国王少见多怪,问道:‘是何皮毛,如此温暖?’大臣回答说:‘狐皮。’国王道:‘此物生平未曾听闻,狐字怎么写?’大臣伸出手指,虚空比划,启奏说:‘右边是一大瓜,左边是一小犬。’”主客闻言,尽皆大笑。惟有孙得言不悦,他坐在左边,狐女话中有话,岂不是骂自己是小狗?
两名客人,乃陈氏兄弟,一名所见,一名所闻。眼见孙得言神情窘迫,齐声叫道:“雄狐何在,何以放纵雌狐撒野?”说话间目视万福,似笑非笑,意思是说“自己的女人,也不管管。”
狐女笑道:“刚才的故事还没说完,两位别汪汪乱叫,打断我思路。却说国王见大臣骑着一头骡子,大为惊奇。问道:‘此是何物?’大臣道:‘此名骡,由马所生。’国王愈发好奇,大臣解释说:‘在我们中国,马生骡,骡生驹驹。’国王细细询问详情,使臣道:‘马生骡,是‘臣所见’;骡生驹驹,乃‘臣所闻’。’”举座莞尔。陈氏兄弟却是面红过耳。得,又被耍了。
众人皆遭戏弄,心知不是狐女对手,互相约定:谁再开玩笑骂人,罚作东道主。俄顷,酒酣耳热,孙得言跟万福说:“我有一上联,请公子续对。”万福道:“请说。”孙得言道:“妓者出门访情人,来时‘万福’,去时‘万福’。”满座苦思,无人能对。
狐女笑道:“我有下联了:龙王下诏求直谏,鳖也‘得言’,龟也‘得言’。”众人哈哈大笑,尽皆绝倒。孙得言大怒道:“刚才明明说好的,不许骂人,何以犯戒?”狐女笑道:“是我不好,但若非如此,难以对出下联。明晚设宴,亲自向你赔罪。”众人一笑作罢。狐女之诙谐,由此可见一斑。
数月之后,狐女与万福同归故里,路过博兴,狐女说道:“我有一远房亲戚在此,好久不曾往来,既顺路经过,不可不去拜访。天色已晚,且去寄宿一夜,明早再走不迟。”万某问道:“在哪?”狐女手指前方,说道:“不远。”
四周偏僻,万福怀疑并无村落,抱着试一试心态,走了大约二里,果然见到一座村庄,造型奇特,生平未见。狐女上前叩门,一名老仆应声而出,引领二人入院。只见重门迭户,俨然世家大族。俄尔拜见主人,乃是一对老夫妻,彼此行礼问好,主人请万福入座,摆上酒席,菜肴丰盛,殷勤款待,视若女婿。
住了一宿,两人辞别返乡,狐女说道:“若与公子同归,家眷从未见过我,恐怕骇人听闻。公子先回,我随后就到。”万福答应了,先行回家,预先禀明父母。未几,狐女至,与万福言笑,闻其声而不见其人。
一年后,万福有事前往济南,狐女随行。忽有数人来,与狐言语,极尽寒暄。狐女跟万福说:“我本陕中人,与公子有缘,相伴许久。如今兄弟前来,邀我同归。不能再伺候你了。”
万福再三挽留,狐女不听,径自离去。
第一百四十九回 雨钱
滨州某秀才在家读书,忽听得敲门声响,打开一看,面前一老翁,容貌古朴。请入屋中,两人互通姓名,老翁自称:“姓胡,名养真,本是狐仙。久闻公子高雅,愿朝夕相处。”秀才为人旷达,不以为怪。两人诗词论交,评说古今,相处融洽。老翁口若悬河,才思敏捷,舌绽莲花,有时谈论经史义理,见解深刻,出人意外。秀才甚为钦佩,留之甚久。
一日,秀才乞求老翁:“你我交情非浅,承蒙错爱,感激不尽。但在下一贫如洗,久闻狐仙千里之外能取财物,可不可以帮我弄点银子花花?”老翁默然不语,半晌笑道:“此事容易,但须数枚铜钱作引。”秀才自怀中拿出十来枚铜板,两人进入一间密室,老翁踏步念咒,俄顷,成千上万枚铜钱从天而降,密如骤雨,落地有声,铿锵作响。
地上铜钱堆积如山,淹没膝盖,拔足而起,转眼又淹没脚踝。数丈方圆之密室,铜钱三四尺深。老翁目视秀才,说道:‘满意了吗?”秀才道:“够了。”老翁大袖一挥,铜钱戛然而止,不再降落。两人携手出屋,关好门窗,秀才心中窃喜“一夜暴富,这次发财了。”
顷刻后,秀才入室取钱,满地财富化为乌有,惟有十余枚铜板仍在。秀才大失所望,怒气冲冲朝老翁发火,骂道:“老匹夫,何以捉弄人?”老翁怒道:“我与阁下文字相交,从没想过做贼。公子财迷心窍,只适合与梁上君子为伍。老夫难以从命,告辞了。”拂袖而去。
第一百五十回 妾杖击贼
益都县西部某巨富之家,主人纳一小妾,容貌秀丽,正妻时常凌辱之,皮鞭加身,下手凶狠。小妾从不生气,侍奉大老婆,极其恭谨。主人心疼她受辱,私下里软语抚慰。小妾逆来顺受,并无怨言。
一夜,数名盗贼翻.墙而入,撞坏门桌,主人夫妻惶恐颤栗,不知如何是好。小妾起床批衣,默不作声,暗中在屋内摸索,寻到一根挑水木杖,开门而出。群贼慌乱如麻,小妾舞动木杖,风声劲急,呼呼作响。四五名强盗上前合围,交手不过一合,纷纷被打倒在地。盗贼望风披靡,惊愕乱奔,爬墙攀壁,急切间上不去,一个个坠地哀号,惊魂难定。
小妾以杖点地,笑道:“脓包货色,不值得我出手对付,也敢学作贼!我不杀你们,杀之脏手。滚吧。”群贼捡回性命,一哄而散。
主人大惊,问道:“何以如此厉害?”小妾道:“我父亲是枪棒教头,小时候跟他练武,尽得真传,百来号人,难以近身。”
大老婆闻言,尤其害怕,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懊悔不迭。从此后收敛凶性,善待小妾,再也不敢乱逞威风。小妾一如既往,悉心伺候大老婆,彬彬有礼,邻居妇女愤愤不平,跟小妾说:“姑娘击贼若打狗,为何甘愿忍受鞭笞?受人凌辱。”小妾道:“家有家规,正妻为大,孝顺姐姐乃是本分,不敢抱怨。”听者闻言,愈发佩服小妾贤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