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放下笔,两手交叉在一起伏在案上,慎重的考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大兄,这算什么更好的出路,与其跟着他们,我还不如跟着大兄做个马僮。”他笑了笑,“虽说我们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同宗,却胜似亲兄弟,我又何必去投靠他人。”
刘修看着刘备,刘备镇静的迎着他的目光,慢慢的,一丝笑容从他们的眼角绽放开来。刘修站起身,轻轻拍拍刘备的肩膀:“既然如此,你先好好的抄写,晚上我再找你。”
刘备挤了挤眼睛:“你就忍心看我一个人受若,不找个人帮我抄?”
“你真笨哪。”刘修凑了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刘备恍然大悟,一轱辘爬起来,走到卢植门前,毕恭毕敬的问道:“先生,弟子有一不明之处,敢请先生指点迷津!”
卢植虽说手里拿着书,其实心里也烦躁得很,他有很多疑问,而且有一些不好的预感,本想向刘修问个明白,不料刘修一句话就推到了天子身上,谜团没解决,反倒更严重了,这时候哪里还看得下书,听得刘备抄书抄出疑点了,便放下书,让刘备进来。刘备从一个问题开始问起,就着卢植的回答,一步步的引向深入。这学术上的问题是个永远搞不清的问题,不管哪个大儒,都不可能回答所有的问题,如果遇到一个刨根问底再带点胡搅蛮缠的学生,所有的大儒都会卡壳。
卡壳了怎么办?当然是自己先去翻书找答案了。卢植去翻书,那只有一套的《三礼解诂》当然要先由他使用,刘备也就没法抄了。
于是刘备的苦难暂时解脱了。
刘修回到自己的后室,王楚正陪风雪坐着,风雪左手一只苹果,右手半只羊腿,正吃得开心,一看到刘修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食物,擦了擦手,刚要说话,王楚见刘修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连忙关心的问道:“怎么了,和先生说得不好?”
风雪听了这话,这才注意到刘修的异样,不免有些紧张。
“不妨事。”刘修摆摆手,笑了起来。他把他希望卢植去长安学堂做祭酒,卢植却坚持要回涿郡的事情说了一遍。王楚听了,也有些挠头:“这是先生对你不满,却不好明说的意思啊。你什么地方惹恼了他?”
“我何尝不知道他不满,可这不是我瞒着他,是他自己不明白。”刘修叹了口气:“先生的学问是好的,可是总把人看得太善了些。有些事情做得说不得,就他那脾气,我如果告诉了他,他不得闹出大事儿来?”
王楚不免吃了一惊,刘修是个什么样的脾气,她太清楚了,可以说是不怕事的人,现在居然怕卢植闹出事来而故意瞒着卢植,宁可让卢植为之生气,那这件事肯定不会小。
“对了,你大父的身体如何?”刘修打破了沉默,“我只能在洛阳呆两天,马上就要赶回长安。这么久没看到你的大父,拜见你的父母了,我们抓紧时间去一趟吧。”
王楚哪有不允之理,连忙起身去安排礼物。风雪见王楚一副雀跃的样子,想起自己的家人远在万里之外,眼睛立刻有些湿润。
“阿雪,别哭,你看马上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刘修将风雪搂在怀里,在她眼睛上吻了一下,轻声道:“我知道你一个人孤单,是我对你的关心不够。我向你起誓,等明年孩子百曰之后,我就把你接到长安去,以后不再分开,好不好?”
虽然旁边有不少侍婢,但草原上的女子对这些礼节本来就不是很看重,风雪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舍不得离开刘修温暖的怀抱。她哽咽道:“我……我现在就想去。”
“现在?”刘修忍不住笑了,抚着她滚圆的肚皮,窃笑道:“千里山路,哪有那么好走,万一有点事情,到时候阿爸要怎么责备你?安心在洛阳呆着,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到时候让阿爸开心开心,好不好?”
提到风裂,风雪的眼中的思念更浓:“也不知道阿爸怎么样了。”
“阿爸很好。”刘修把戏志才带回来的消息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又允诺一有机会就陪她回草原去,风雪听得入神,情绪这才渐渐平复。
……
王家后院临水的小亭中,王苞躺在椅子上,缩在厚厚的棉被里,一动不动,瘦削的脸上布满了褐色的老人斑,气息微弱,好半天才听到嗓子眼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王瑜连忙递上痰盂,王苞像一个张绷紧的弓似的弹坐了起来,吭吭哧哧的咳嗽了好一阵,直憋得脸色潮红,这才吐出一口浓痰,重新躺下。
“坐!”王苞摆摆手,示意刘修坐在他身边。刘修依然坐下,王苞伸过手覆在刘修的手上,刘修反手握住他,这双大手曾经非常厚重有力,可是如今却只剩下一层松松的皮挂在骨头上。
“我……”王苞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眼睛盯着刘修,眼球浑浊,但刘修却分明感觉到这个老人早就看透了一切:“没几天了。我死之后,依惯例,他们都要辞官服丧,扶灵回老家。”他拍拍刘修的手:“不会再回来了。”
刘修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捏了捏王苞的手掌。王苞笑了,又把目光转向王楚:“阿楚啊,你有福气,找了个好夫君,百忙之中,还没忘了来看看我这个老朽。你要知足。”
王楚抹着泪水,将王苞的手握在手中:“大父……”
“好啦,人活百年,谁能不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王苞爽朗的笑了起来,脸上泛起一阵潮红,“我那么多儿子女儿、孙儿孙女,细想起来,唯有你这桩婚事是我最满意的。”
王楚偏过头看了刘修一眼,想起当初大父和父亲是如何不肯,现在却说这样的话,生怕刘修为之不齿。刘修却面色凝重,脸上什么笑意儿也没有,只是静静的听着。
“好啦,你事儿也多,就不用陪我这个老朽了。”王苞看向刘修,“不过,你挖出来的坑,也不能随便弃了,送给需要他的人吧。”
王瑜父子大惑不解,互相看看,刘修眉头一颤,随即明白了:“多谢大父指点。”
王苞将他们的眼神似乎都看在眼里,哈哈一笑,随即又咳嗽起来。他一边咳,一边挥手示意刘修和王楚自便。王瑜和王斌上前服侍他,刘修站在一旁看了片刻,鞠躬行了一礼,然后在王楚耳边说道:“你多陪陪大父,然后自己回家去,我去有点事。”
王楚瞟瞟他,心里有些不高兴。祖父已经这个样子了,估计这一次也许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他这个时候还忙着做什么事?她心里不喜,却又不想当着家人的面与刘修说,只是垂下了眼睑,拉着刘修的手不放。王苞咳嗽了一会,转头见刘修还在,已经稀疏的眉毛一掀:“你怎么还在?”
刘修苦笑了一声,挣脱了王楚的手,拱拱手,转身离开。王苞看看王楚,又看看王瑜父子,嘟囔了一声:“一群蠢材!”重重的躺回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王瑜等人面面相觑。
刘修出了王家,直奔蹇硕的府邸。蹇硕家就在洛阳北部,从王家向西不远便到了,说来也巧,蹇硕今天正好休沐,一听说刘修来了,他非常诧异。他们相交虽然好,但是私下里却很少登门拜访,为了就是防止被天子猜忌。
蹇硕犹豫了一下,觉得刘修突然到访,恐怕不是心血来潮来看看他这么简单,连忙亲自赶到大门口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