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修正和董卓说得郁闷,牛辅来报,刘将军要找的那个小郭嘉来了。
正如董卓所说,郭嘉又瘦又小,和与他差不多年岁的唐英子站在一起,他足足比唐英子小半个头,面有菜色,身上的衣服也补丁摞补丁,只是洗得还算干净。
“你多大?”看着这个营养严重不足的孩子,刘修无法和印象中那个鬼才重合,除了瘦得像鬼之外。
郭嘉扫了一眼,就知道刘修是今天的主角,连忙拱手施礼,用稚嫩的童声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承将军垂询,小子生于建宁三年三月,今年十一岁。”
建宁三年?刘修暗自掰了掰手指头,好象正好是十年前,按现在的计岁方式,郭嘉的确是十一岁。
“家里还有什么人?”
“还有母亲。”郭嘉眼圈一红,低下了头。
“你阿翁呢?”唐英子插了一句嘴。
“我阿翁在我四岁的时候就故去了。”郭嘉沉默了片刻,又强作镇静的说道:“是我阿母一直在艰难持家,实在困窘不过,这才虚夸年岁,想到太守府中寻一个杂役。奈何府君明目如炬,怜小子身体单薄,允小子过两年再来。”
唐英子走上前去,小大人似的搂住郭嘉的肩膀,伸出小手替他抹了抹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别哭别哭,姊姊和你一样,也是个苦命的人。”
郭嘉仰起头,诧异的看着他。唐英子穿着锦衣,小脸又白又胖,看不出半点苦命人的样子。
“真的,我四五岁的时候就被人拐了去,直到遇到了将军哥哥,这才过了几天好曰子。”唐英子指了指刘修:“将军哥哥是个好人,你跟着他,以后就不用吃苦了。”
郭嘉看着刘修,迟疑了片刻,却摇了摇头:“我是阳翟郭家的人,阳翟郭家……曾经侵占过长公主的封地,我……”
刘修非常意外,没想到这个穷得丁当响的小子还挺有家族观念。“你和郭勋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同曾祖从叔。”
“哦,隔得挺远了啊。”刘修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你那从叔被我打过一顿,我们的仇已经抹平了,现在虽然不怎么亲热,却也不算仇人。你要是愿意的话,跟着我走,以后就侍候我的笔墨,顺便读读书,练练武。至于你母亲,要是她愿意,可以一起跟着去洛阳,到我府中做事,如果不愿意离家,也可以留在阳翟,我来安排她的生活便是。”
郭嘉这才松了一口气,跪倒叩头,刘修与他素未谋面,能对他这么客气,这种好事哪儿找去。他却不知道刘修是搂草打兔子,管你有用没用,先拉过来再说。
“多谢将军美意,待小子与母亲商量一下,再来回复将军。”
“很好,你这么孝顺,我很喜欢。府君,请你安排一辆车和他回家一趟,也许有些东西要装也说不定。”
董卓连忙安排人跟着郭嘉回家。郭嘉的母亲李氏听说阳翟长公主夫妇来了,把郭嘉叫了去,也不知是福是祸,正在家里发愁,等郭嘉回到家把情况一说,顿时喜出望外,哪里还有不愿意的说法,立刻点头同意。郭嘉的父亲死得早,家里也没什么产业,收拾了几件破衣裳,门一锁便可能上路。到了太守府之后,刘修对李氏说,郭嘉年纪虽小,奉母甚孝,我看可起字为奉孝。你们母子以后就跟着我们吧,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郭嘉母子叩谢刘修的大恩大德。
刘修随即让人给他们换了衣服,李氏暂时在长公主身边随侍,郭嘉就在他身边做个书僮。唐英子在洛阳里是小明星,走到哪儿都有一帮孩子跟着,这次来颍川,一路上颇有些寂寞,如今有了郭嘉,用她的话说,两人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是苦命的人儿。唐英子心思狡黠,鬼马精灵,郭嘉也不遑多让,自然是说得投机,很快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从郭嘉偶尔露出的几句话中,刘修知道他们家也是阳翟大族郭家的一份子,只是他父亲死得早,又没有机会入仕,所以家道败落了。他母亲李氏出自襄城李氏,和李膺是同族,年纪轻轻的就守寡,见郭嘉聪明,就不愿意改嫁,自己拉扯郭嘉长大。孤儿寡母,再加上李氏还有些孤气,平时没少被人欺负,虽说是大族,但生活非常艰难。
这种情况刘修不是第一次听说,大族之中,既有宽厚仁慈的族人,同样也有尖酸势利的同宗,而且往往后者更多。阳翟郭家还不是以儒学传家,他们家精通的刑名。郭嘉的高祖郭弘家传《小杜律》,在就是个狱吏出身,治狱三十年,从曾祖郭躬以治狱官至廷尉。虽不能说治狱的人就刻薄寡恩,但是郭家却的确如此,特别是传了几世之后,族内贫富分化的情况更加严重,互相之间的救济基本谈不上。
相比而言,荀攸也是少孤,境遇就比郭嘉要好得多。
离开了阳翟,刘修驱车直奔郾城,唐瑁已经得到了唐珍的快马传书,早早的出城相迎。唐瑁三十多数,只是看起来很忧郁,沉默寡言。看到唐英子,他也只是轻轻的皱了皱眉,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
刘修拿出了那副画,唐瑁看了一会,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位置,带着刘修去了一个小山坡。刚要山坡上停住,刘修就愣住了,眼前的情景和指环中留下的影像一模一样,似乎这几年就没有任何变化,显然就是这里无疑。
唐英子站在车辕上,看着眼前的一切,从来不缺少笑容的脸变得沉默了,她呆呆的站了片刻,忽然跳下车,向一个小山崖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阿母……阿母……”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唐瑁忽然泪如雨下,紧追了过去,将唐英子一把搂在怀中,泣不成声:“阿英,阿英,你终于回来了。”
唐英子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大声叫着:“阿母……阿母……”
唐瑁更是痛苦不堪:“阿英,你阿母……你阿母不在了。”
“你胡说!”唐英子忽然怒了,狠狠的咬了唐瑁一口,趁着唐瑁吃痛松手的机会,推开他就跑,一转眼就绕过一个山岰不见了。刘修吃了一惊,连忙追了过去。
转过一个山坡,唐英子呆呆的站在一间破败不堪的草屋前,泪珠儿吧哒吧哒的往下掉,听到刘修的声音,她转过身来,扑到刘修怀里,放声大哭:“大哥哥,我阿母……我阿母没了!”
刘修心酸不已,拍着她的背,看着那个草屋,不禁有些奇怪,唐家在郾城也是一个不小的家族,唐瑁虽然没有出仕,可是从他的穿着佩饰以及乘坐的马车可以看得出来,唐家的经济状况不错,唐英子和她的阿母怎么会住在这个地方。这里孤伶伶的一间草屋,怎么看也不像是人住的地方啊。
郭嘉也跑了过来,犹豫的伸出手,拉了拉唐英子的衣角:“英子姊姊,不哭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唐英子更是哭得惊得动地,眼泪鼻涕一起下,把刘修的胸前沾得一塌糊涂。唐瑁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不禁有些汗颜,连声报歉。
“没事,英子和我情同兄妹,她这么伤心,我也难受,一件衣服有什么了不得的。”刘修眼圈红红的说道:“敢问唐君,这……是怎么回事?”
“唉——”唐瑁长叹一声,伸手相邀:“请将军随我到寒舍小坐,容我略尽地主之谊,我把事情的经过一一告辞将军。”
刘修点头称是,抱起唐英子,上了车,跟着唐瑁回到唐家。唐家在高唐里,整整一里,有一半是唐家兄弟的。虽说唐衡失势已经多年,但唐家依然是不可小觑的存在。
唐瑁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唐家原本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族,真正发家是唐衡入宫做了中常侍之后,唐衡从小就聪明果敢,胆子大,敢冒险,心机又深。延熹二年,当天子躲在厕所里问计的时候,他立即抓住了机会,协助天子一举掀翻了梁家,权倾朝野的跋扈将军梁冀在他们的面前根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唐衡因此被封为汝阳侯,食邑万三千户,赏钱一千三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