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令周异背着手,在太极道馆中来回转着圈,脸上的焦急之色不加掩饰。他实在觉得有些背,今年真是多事之秋啊,洛阳的饥荒那么严重,他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生怕出现流民,出现暴乱,好容易饥荒解决了,天降甘霖,刚进十一月就下了雪,看起来旱情已经过去,算是能安生的过个年了,没想到却出了这么一件大案。
他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王越为什么要杀曹破石,曹节为什么会吐血而亡,刘修又跑到曹家去干什么?不过,他凭着职业的敏感,还是觉得刘修在这里面是个关键,所以检查了现场之后,一面飞报河南尹何进,一面赶到太极道馆来抓人。
可是刘修不在。这个可以理解,刘修杀了人肯定会逃,但是卢植却信誓旦旦的说,刘修早就回涿郡了,根本不在洛阳,这可以有些让周异不爽了。那么多人看到刘修,难道都是酒喝多了,说的是醉话?要说醉了,那也只有王越一个人,他现在还在牢房里自言自语呢。
可是你卢植身为大儒怎么也胡说八道,而且说得义正辞严,理所当然。
你当我是傻瓜?
更可恶的是,你们还统一口径,整个太极道馆上上下下三十几个人,都异口同声的说刘修回涿郡了,不在洛阳。这让周异更加愤怒,好你个卢植,你这是趁机报复是吧?我知道你和我周家有矛盾,可是你用这种办法来为难我,那可是大错特错。
周异大发雷霆,下令将卢植等人一起抓回去严审。卢植面不改色,冷笑不已,刘备却勃然大怒,拔刀出鞘,挡在卢植面前,厉声喝道:“我先生句句是实,你想诬良为盗吗?且看我的刀答不答应。”
刘备到洛阳快一年了,也许是因为营养好,也许是因为到了发育的时候,这一年他长得非常快,虽然看起来还有些稚嫩,但七尺高的身躯往那儿一站,四尺长的环刀一横,横眉怒目,厉声怒喝,顿显几分豪气,看得那些缩在后面的胡女招待们目不转睛。就连夏侯渊也不禁对这个少年刮目相看,多了几分意外。
安权惭愧不已,刘备才十六岁,面对这些如狼似虎的县卒居然一点也不怯场,而他这个人近中年的七尺汉子被人抢老婆都不敢吭一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站到卢植前面去,只是小心的向前跨了半步,挡在罗氏面前,冲着她连连使眼色,示意她离开这是非之地。罗氏瞪了他一眼,伸手拨开他,大步走到周异面前,平静的说道:
“民妇敢告大人,东家确实已归涿县,尚未归来。他是否杀人,卢先生与我等概不知情。请大人与诸君入内稍坐,待民妇治备酒食,为诸君去寒,如何?”
周异这时候哪有心思和她扯闲话,他一心要抓刘修归案,同时还要煞煞卢植的威风。去年庐江郡出事,卢植任庐江太守第一件事便是赶到周家,警告周家家主,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绝不轻饶。
周家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欺凌?
如今卢植的弟子刘修犯了事,周异好容易才等到这么一个机会,他岂肯因为罗氏的几句话便轻轻放过。他头一摆,过来两个县卒,反扭过罗氏的手臂,一脚踹在她的腿窝上。罗氏惨叫一声,扑通一声跪在地砖上,两个膝盖疼得直冒冷汗。
刘备火了,飞身上前,想要抢人。周异早有准备,往后退了一步,手一挥,又是两个县卒迎了上来,抡刀就砍。刘备毫不畏惧,以一敌二,犹自攻多守少,可是要想冲过去救罗氏,却是有些奢望。
一个人影像风一样掠过,“呯呯”两声,扭住罗氏的两个县卒不约而同的叫了一声,仰面便倒。夏侯渊拽起罗氏向后便退,将她推到安权的怀中,同时大喝一声:“护馆!”
十来个汉子早就按捺不住了,抄起家伙便冲了上来。
周异面露喜色,厉声喝道:“想造反吗?给我全部拿下!”话音未落,夏侯渊已经像一只豹子一样冲到他的面前,吐气开声,双拳如风,击翻两个护在他面前的县卒,反手夺下一柄环首刀,闪电般架在周异的脖子上。
一股寒气激得周异毛骨悚然,他不由自主的大叫一声:“住手!”
县卒们刚拔出刀,还没来得及发动攻,看到这个场景顿时大惊失色,转眼之间,自家大人居然就落入人家手中了,这还怎么打?
“你……你想造反吗?”周异的额头沁出一颗颗的汗珠,却犹自不肯嘴软。夏侯渊淡淡一笑,手中刀在周异的脖子上压了压:“在下谯郡夏侯渊,蒙太极道馆东家刘君不弃,任我护馆之职。如今有人想污蔑我东家杀人,寻机生事,辱我东家先生,如果我还是无动于衷,岂不有负东家所托?”
经过了最初的慌乱,周异也冷静下来,虽然洛阳权贵多如牛毛,洛阳令不算什么,可是在一个白身面前,他还是有底气的,更何况这个夏侯渊既然是护馆,那就是一个佣役,不可能是什么权贵子弟,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夏侯渊,你持利器威胁官府,就不怕有牢狱之灾?”周异抬起手,轻轻的去推颈边的刀,既不想惹得夏侯渊暴走,也不想失了体面。他以为夏侯渊听了他的恫吓会有所顾忌,可是没曾想夏侯渊根本无所谓,刀一动不动。周异又惊又怒,气息变得粗重起来。
“王吉的大狱我都呆过,又怕什么牢狱之灾。”夏侯渊轻蔑的一笑,一步步的把周异往门外推去:“我既然是护馆,就不能让人在馆中胡来,辜负了东家对我的信任。大丈夫横行天下,信字当先,岂能因生死而易之?”
周异忽然想起他是谁了,顿时面色发白。
“啪啪啪……”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在门外响起,刘修推开挡在门口的县卒,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对夏侯渊挑了挑大拇指:“好样的,我没看错你。”
夏侯渊松开了周异,倒提战刀向刘修躬身施礼:“东家。”
“你们都退下。”刘修摆摆手,也不看周异,先走到卢植面前,深鞠一躬:“先生受惊了。”
卢植抚抚胡须,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没什么,我在九江、庐江的时候,凶恶的人不知道见过多少,纹身断发的蛮人也见过无数,这么几个人有什么好怕的。”
刘修暗挑大指,先生就是先生,这话说得多有水平。他转过身看了一眼周异等人,有些诧异的说道:“先生,这些人跑来干什么?看起来不像是来吃饭的啊,难道是想吃霸王餐?”
卢植忍不住笑了一声:“德然,你什么时候从涿郡回来的?”
“下午刚回来,不过没来拜见先生,我先进了一趟城。”
“进城?”卢植一惊,怔怔的看着刘修:“你真去杀人了?”
“是想去杀人,可是没杀成。”刘修叹了一口气,脱下大氅扔给刘备,拍拍身上的雪,漫不经心的扫了周异一眼,“周大人是为这件事来的?”
周异嘴角一挑,不屑作答。
“我也不瞒你。”刘修勾了勾手指,搓着手道:“给我拿杯热酒来。我靠,今天真冷。我一口气跑到洛阳,生怕洛阳城门关了,赶着进城去杀人,结果却白跑一趟。”
“白跑一趟?”周异听着话音不对,忍不住的出了声。“曹破石可以算是王越误伤,曹节却是死在你的手里吧?”
刘修端着酒杯走到他的面前,有滋有味的呷了一口酒,然后又夸张的吐了口气,扑鼻的酒香诱得周异尴尬无比。刘修耸了耸肩:“周大人去过现场了吗?”
“当然去过,我岂不是口说无凭的人。”
刘修不慌不忙的问道:“那你觉得,我是怎么杀曹节的?”
周异语噎,曹节没有外伤,只是口鼻中有血,说是刘修杀的好象不太靠谱。他略作思索,反问道:“你刚才也说了,你匆匆赶到曹府,便是要去杀人,那曹节如果不是你杀人,又会是谁?”
“你脑子有问题吗?想杀人就等于杀了人?”刘修突然沉下脸斥责道:“我还想杀你呢,那你要是呆会儿出门摔死,也算在我头上?”
周异大怒,刚要厉声斥责,刘修阴森森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随后又看向他身后的几个随从,冷冷的喝了一声:“你应该知道我这太极道馆的东家是谁,想到我这里来捣乱,先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要想抓我,你先得拿出证据来,要不然的话,我跟你没完。”
周异有些抓狂了,他当然知道太极道馆的大东家是阳翟长公主,要不然他哪会和刘修在这儿扯,早就下令让人封店了。可是被刘修当面这么威胁,他还是有些受不了。
“你想杀曹节,曹节死了,你又如何能证明曹节不是你杀的?你有没有罪,不是你一句话就能说得清的。我奉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是长公主在这里,我也是这句话。你今天必须和我回狱中。”
“我没杀人,为什么要跟你回去?”刘修不屑一顾的笑了一声:“你要说我有罪,先把证据拿出来。没有证据,你就是诬陷我。先生,你可要主持正义,如果有人诬陷我,那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些人的嘴脸。”
周异气得脸色发青。卢植却沉下了脸,转过头来问刘修:“你真去了曹府?”
“去了?”
“是你杀了曹节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