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院长好笑地看看前座木然的陈文强,然后再看看那俩被惊到的女人,他微微笑笑合上眼打起盹了。
小车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陈家胡同那儿。往常都是停在胡同口的,今日老楚一反常态地要求:“小张,往里面开,开到门口我们再下车。”
小张没等来后座闭目打盹的舒院长和直视前方的陈院长否决这个提议,就只好一路开进去。大不了一会儿倒出来呗。及至陈文强被舒院长拽下车,几个人簇拥着他回到家,陈文强仍然有些魂游天外的样子。
老爷子带着三孩子已经吃完晚饭了。陈鸿宇见父亲抱着纸箱进院,立即上前迎接。“爸,给我吧。我来抱着。”
“不用。不沉。你陪爷爷说话了。”陈文强拒绝了儿子的帮忙,跟老父亲打过招呼后,他把东西抱去书房。
老楚和小尹跟在他身后进去,舒院长笑笑找保姆一起端晚饭。
小尹跟进去书房就问:“老陈,哪来的钱?怎么抱回家了?”
老楚度量纸箱子的大小,问:“老陈,这是多少钱?这么大个纸箱子。”
陈文强带着情绪说:“不到三十万。来,给你俩看看。”
老楚和小尹也不算是没见过钱的人了,她俩听说不到三十万,也就不再紧张地跟在陈文强身后了。
老楚还打趣道:“是不是老舒换成五元、十元一张的,才装满这个箱子啊。”
小尹看陈文强情绪不稳,就说:“咱们先吃饭,吃了饭再说。走啦,老陈。”及见陈文强站着那儿琢磨把纸箱子放哪儿,就提醒他说:“放到写字台下面吧,家里没人动的。”
陈文强如小尹的提示,将纸盒箱子塞到写字台的下面,然后跟着老楚和小尹出去洗手吃饭。
撂下筷子了,陈文强就对舒院长说:“小舒,你给我说说那是怎么回事儿?你就这么让我抱回来,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的。”
舒院长矜持地笑笑,站起来招呼小尹和老楚,并让陈文强把老爷子和孩子们都叫到书房:“都过来听听了,我一次给你们讲完。”
*
事情的来龙去脉,经了舒文臣的解释,一下子就变得很简单了。
“那王海鸥和费保德一起来找我,我就觉得这事儿要多加警惕。什么时候她这个财务处长、我倚重的左膀右臂,居然跟费院长搅合到一起了?我不是说费院长会有什么要祸害省院的心思,只是他那人面临二线,这些年的注意力一直在我的位置和怎么能抓到更多的钱上面。那就不是一个能好好共事的同志。这是我今天的第一个疑点。老陈,你什么想法?”
“我?”陈文强见问自己就气哼哼地说:“我没想那么多。中午我就跟小尹说来着,银行既往对你从不友善,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凭什么把省了一大笔利息的好事儿给你。至于王海鸥和费保德怎么想,我没空想他们怎么想。”
在老父亲和仨孩子跟前,陈文强带着情绪的话也还是说出来了,但是他还知道要收敛态度,最后他的温和态度弱化了他语气中的愤慨。
老爷子让孙子、孙女都谈谈看法。
陈鸿宇说:“我赞成我爸爸的观点。银行对我大爷不好了那么些年,突然给个大好处,哪怕是小好处,后面也肯定是想从省院得到更多才对的。”
舒玥就说:“我听到那年我爸跟我二大爷打电话了。是说费、费大爷那年把我叔从外科大主任拉下来的原因。妈,你还记得我爸很生气不?费大爷是因为个人原因撤我叔的大外科主任,对医院有害处没益处,那他现在再有什么建议,我都要先考虑他的目的了。”
轮到陈鸿雁了,她看看哥哥,再看看姐姐,往她妈妈身边躲躲,最后在爷爷的目光下,只好硬着头皮嗫嚅道:“大爷,爸,你们为什么要借银行的钱呢?我听我们同学说她妈妈厂子里集资买机器,每人必须交3000块,不交就下岗。嗯,那3000块是没利息的。之后每1000块一挡利息.那个具体的是多少她没说。嗯,我是说是说医院医院是所有人的,大家一起出钱盖住院楼不就行了嘛。”
陈鸿雁结结巴巴地把自己的想法讲完,小尹轻拍女儿胳膊,微笑着说:“你倒是敢想。每人3000元没有利息的借款,老舒,算上今年新来的,咱们省院好像过了千人,是不?”
舒院长点头,他笑着称赞陈鸿雁的主意道:“小雁儿的想法好。这要是一下子有了300百,好像省院妇儿中心也可以马上动工的。”
陈文强想开口说话,但现在是老爷子主导讨论、要教育孩子,他便费力地把反对女儿的建议憋了回去。
老爷子先肯定了孙子的意见。
“鸿宇的考虑好。我们在现实生活里,任何时候面对突如其来的好处,都要看好是什么人给的。往往是小恩小惠的后面有一个大坑等着呢,才有占小便宜吃大亏的说法。
小玥儿,你的意见跟你爸爸一致。都有被坑过一次,以后就时刻提高警惕的感悟。就是所谓的吃一堑长一智。很好。但要是换成别的人、没有损害过省院利益的人提出今天的提议,假设你在你爸爸的位置上,你可能有这样的警惕心没有?”
舒玥摇头。
老爷子就说:“警惕心不应该只在损害过你的利益人身上。那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任何时候都是要放在处事前头的至理名言。”
舒院长和陈文强都站起来,齐声应了一声“是。”
老爷子摆摆手说:“坐下 坐下,我就是跟孩子们随便说说。”他接着点评道:“至于小雁儿的建议,雁儿啊你想过没有,有的人家可能就没有3000块钱的存款。而且存五年定期的话,现在的利率是9%,每年有270元的利息。无利息集资的本质就是从群众手扣钱呢。你大爷和你爸爸要敢这样做的话,就面临着群众上访、上级找他们谈话了。”
“那我同学她妈妈的厂子怎么可以?”小姑娘追问。
老爷子就给孙女解释道:“有的工厂没办法从银行贷到钱,上级也没能力给他们钱投资买机器。但他们不进行设备更新,就会出现停产、乃至工厂关闭。这种情况下,有关部门会对这样的工厂放松监管,让他们拼一把,看能不能自救成功。”
“那不成功岂不是那3000块就没了?”
“是啊。早年喊出来要打破大锅饭、砸碎铁饭碗,一部分工厂没有了国家给生产计划、没了国家收购产品、再下发回工资,这类工厂若不能考自己找到产品的出路,将来就是很难说的。关停并转一部分企业是势在必行的大趋势。他们那集资是挽救自己的工厂、挽救自己的饭碗。”
舒玥就接着老爷子的话问:“爷爷,我们今天看银行的存款利息,一年定期就是7.56%,三个月是3.62,活期是1.8%。要是我爸和我叔他们能到借活期的集资就好了。”
老楚说女儿:“自然好了。老舒,这个月不妨晚发十天半个月的奖金了。就当借同志们的活期,把银行贷款的本息到期还清了。”
“是啊。”小尹也支持这个提议。“老舒、老陈,你们今天没按着银行划下的道道走,8月份若是不能按时还银行贷款,我怕他们会比黄世仁更狠呢。”
老爷子就说孙子孙女:“你们仨好好想想,看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好。小楚,小尹,你俩看着孩子讨论,不出离大格就好。”
老楚站起来应个“是”,跟小尹一起把仨孩子带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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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孩子们出去了,老爷子就对养子舒文臣说:“小舒啊,说说你的下一步打算,你想怎么做。”老爷子坚信养子这个从小就是黑芝麻馅的元宵,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面对陈爸爸和陈文强,舒文臣先把自己的要换财务处处长的决定说了,然后用脚踢了一下纸盒箱子说:“叁拾万元,王海鸥弄这么大的纸盒箱子装着,”
陈文强接话道:“我看她是怕从财务科到唐书记办公室不够显眼呢。”他听明白舒文臣的打算,也就不再计较舒文臣之前不允许他说话、先把钱抱回家的举动了。
舒文臣笑笑,然后把分院急诊急救的欠费不能收回说了,以及他想做的工作等合盘端出。
“你确定要跟银行对上?你这恐怕要担着落井下石的名声了。”老爷子问。
舒文臣点点头:“那也怪不得我。爸,从我接手省院这一大摊子,在小强回来前,我是月月疲于奔命。一方面是临床诊疗的安全,另一方面就是应对银行的压力和挑衅。产科陈丽萍她对象那时候是信贷部的主任,我是用提拔陈丽萍当产科的副主任,当然也是陈丽萍业务能力可以,才换得了两年的喘息时间。”
陈文强立即急哄哄地说:“那你该早叫我回来的。”
舒文臣笑笑说:“我那时才当上院长助理,很多事说了不算。”
话是这么说,但陈文强就是从舒文臣的眼睛里看出他未竟之语:我当上了院长,也还是不能维护你周全呢。
陈文强在心里叹息了一下,带着几丝愧疚说:“是我性子太急,受不得别人的挤兑,才给费保德找到可乘之机。我以后再不会了。”然后他接着问:“小舒,你选好继任的财务处长了吗?”
“没有。明年你自己挑选吧。老范那人聪明,俩孩子在医院上班,她会跟你好好配合的。其实就是王海鸥,我要是答应她买车、交给她对象开,估计她也不会这么干。”
陈文强不屑地说:“省院还贷款都成问题,全院职工集资了那么多钱,你买小车成什么了?幸亏你想得明白。”
舒文臣笑笑没说话。
但陈文强想了一会儿说:“住院部韩主任那人,我暂时不想她回住院部收费处。我想把老梁的大闺女拔起来,暂时负责住院部收费处的工作。你觉得怎么样?”
舒院长立即明白了陈文强的心意。“可以啊。王海鸥当时也是从住院部选出来。”他顺着陈文强的提议说:“老章已经把收费处整理的差不多了,让她先代理住院部收费处的主任,也是容易出成绩的一件事。等十一以后咱们派王海鸥去主抓分院工作时,就可以提她去财务处了。唔,你这想法很不错。但问题是老梁她大闺女的能力怎么样?”
“具体能力怎么样我不清楚。但老舒,你忘记老梁她老伴儿退休之前是财务科的副科长啦。前面的那科长因为那谁卷款潜逃被牵连进去了,她能够没有任何瓜葛地全身而退,除了她到省院财务科的时间短,我想她的专业水平也不会弱。到时候她会帮着她家老大的。”陈文强殷切地看看舒文臣,再看看父亲,希望他们能赞同自己。
财务处得是自己的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以陈文强和梁主任的关系,梁家大闺女天然就站在陈文强的立场上。
老爷子点头认可儿子的想法。
但舒院长提醒陈文强说:“我记得老梁的小闺女好像是在财务处工作,到时候得把小的调出来。姐妹俩都在财务处不行的。”
陈文强点点头,胸有成竹地说:“老梁他老闺女才生完孩子十天,等她休完产假上班,直接安排去别的岗位也就是了。去制剂车间那儿当会计、或者去住院部收费处也都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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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猜到梁主任大闺女的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