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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会儿的功夫,石主任收到六张订单,四张要求和李敏一个尺寸的,两张要求小一点儿的。而且木头品种还不一样。
“我们家人少,用不着这么大的桌子,一米四就够了。”柴主任说。
“摆得开就大点儿,省得以后人多了不好换。”梁主任建议柴主任。“你看小李当初听我的选这大房子多好。也没差多少钱的。”
“还没差多少?两室一厅最贵的才1万5,师妹,你这都3万3了吧?”
李敏笑笑,听他们胡侃。
“不是这么算的。这房子起码住20、30年吧。就当能住18年,好算帐儿。一年多加1000块,一个月也就100块,多了十几、二十来平方米,怎么不值得?”
“哎呦,还是梁主任你会算账!下回买房子一定找你。”
这纯粹是开玩笑了,在座的都是三室一厅的房子了。
“说起买房子,我觉得大家有闲钱还是给孩子先预备着了。我不知怎么就觉得往后不会再有分房子的美事儿了。”
“不会吧?”
“怎么不会呢!咱们从上班就等单位分房子,可现在基本都是各单位盖集资房。可就拿咱们省院来说,这几年进来的年轻人多,一年一栋也住不满的。三五年之后,还会每年进这么多人吗?再说咱们以后这周边,哪儿还有盖楼的地方啊。”
“可是咱们省院不盖楼,外面的商品房,我去看了一圈,不止咱们这集资楼的二倍了。”石主任心有所动。大儿子将来能不能留在京城不好说,女儿看现在的排名模样考医大都要费点劲儿。
也不是孩子学习不好,从金州转到省实,才发现小地方的重点高中,还是与省里一顶一的高中有差距。再则就是医大的录取分数,这两年拔高得太快。
“现在是两倍能买到,以后要再涨呢。咱们刚上班的时候就52块8,什么都算上也就70块封顶了,可现在院办的平均奖都不止170了。”
“唔,也是,要是年轻的时候攒钱了,现在得后悔死了。”柳主任和梁主任是一个年级的同学,他支持梁主任的说法。“咱们这些年都涨了多少次工资了。2%,30%。40%,普调,头几年是每年一级,是吧?”
“是啊,后来前年还是大前年的那次大调整,一下子就涨了两三级。这钱毛了。原来2毛钱一斤的大米都要1块钱一斤了。”
感慨了一番工资、物价等,又说起谢逊的进修来。
“我是这么觉得啊,腔镜这东西要是用好了,不光普外科能用,神经外科可以减少开颅,妇科可以减少经腹部的手术,就是心胸外科也能减少开胸手术。脊柱的一些病变,如果用腔镜,也不用大开大合地咬掉椎板。你们想想是不是这道理?”
“关键看适应症的选择。还有就是术前必须与患者交代好了,一旦腔镜手术受限,就要转为常规术式。这个咱们谁也没有透视眼,不打开、不接近病变,就真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谢逊,你都拿腹腔镜做过什么手术的术者?”梁主任问谢逊。
“急性单纯性阑尾炎阑尾切除术。急性单纯性胆囊炎胆囊摘除术。我只做了十例手术的术者,这是我同学私下开恩。别的进修大夫,进修一年的允许数是十例。”
谢逊满打满算还没有四个月的时间,他能做这么多,确实是很不错了。
“那你这么着急回来干什么?4月底回来也可以的。”陈文强说他。
“这不是我们家苏颖说了上个月的那些变动嘛。我就担心你和梁主任腾挪不开、不够人手使用。说句实话,也就是我要提前回来了,我才得以每周做两次术者。既往都是扶镜子来着,什么都看不到。”
石主任就赞道:“你那同学真够意思。”
柴主任就举杯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同学。你们四位是老校友,我最羡慕你们这样到老还能互帮互助的情分了。”
“来来来,咱们年轻人敬梁主任、柳主任、陈院长、石主任一杯。”
……
小高潮过后,酒桌上人人都陷入思索中。腹腔镜对在座的所有人都是一个新鲜事物。
末了陈文强开口问:“上海那边腹腔镜手术与常规手术的比例是多少?腹腔镜手术失败转常规手术的比例是多少?术后并发症的比例呢?你才说的气体栓塞,可有什么比较好的预防办法?”
“前年腔镜手术与常规手术是1:10左右,目前差不多接近1:6了。这是能做腹腔镜的手术。那些胃癌、肝癌等的,不计算在这个比例数之内。
现在他们的技术越来越成熟,但术后并发症还是比常规手术高。这个高多少,我待的时间短,没法做出一个准确的估量。但是每8、9例,不到10例吧,就会有一例需要转为常规手术的。”
“至于术后的并发症,与常规手术比,并不见有统计学意义的增加。这也是他们愿意深入开展这项技术的原因。至于气体栓塞等,我是觉得常规手术的气体栓塞率,比腔镜手术发生几率应该更高。”
陈文强点点头问道:“沪市还有开展其他科的腔镜手术吗?”
“胸外科有尝试,但也是出于试探性的尝试阶段。遴选病例非常严格。所以他们是百分百的成功率。别的科室,我离开的时候,没发现他们有做尝试性的手术。
我倒是听说广州那边走在前面了。早已经开始尝试做经阴/道的子宫肌瘤核出术。适应症是多发性的子宫肌瘤,肿瘤不大有生育要求的。
我想如果这个妇科技术能引进咱们医院,绝对是东北三省第一个吃螃蟹的。医大附院,目前还没有开展腔镜手术,更不用说妇科了。”
陈文强点点头,若有所思。
关岚就笑着说谢逊:“你才进修回来,又想苏颖去啦?你们俩口子还能不能好好在一起过日子了?”
“这去也不用去很久,快一点三个月,慢一点半年。这不论是外科技术还是妇科技术,谁走在前面,谁就容易最先在专科方面立足。是吧?”
谢逊的话获得在座所有人的认可。他接着就问陈文强:“所以,陈院长,你看你和师妹谁学?”
石主任见陈文强若有所思的样子,就抢先说道:“我想学。如果可以的话,小一点的肺腺瘤,气胸、囊肿、甚至肺脓肿等,都可以不用开胸切除了。对患者来说,那前后的损伤差别可就太大了。就是这腔镜我还真的没见过。”
“如果小儿外科可以用的话,那对孩子损伤就更小了。”柳主任也很感兴趣。“我也想学。”
陈文强想了这好一会儿了,下定决心道:“我们都学。新技术来了,不学就得被淘汰。至于能不能用得上,还是那句话:钱多不咬手、艺多不压身。来来来,咱们举杯,先敬谢老师一杯。”
他们这些人聊得开心、喝得高兴,若不是电话铃声打断了他们,还没人想起来回家呢。打来电话的是苏颖。
“谢逊,你说你去普外转转,我要不是问了梁主任老伴儿,我都不知道你转到师妹那儿喝酒去了。你喝醉啦?宝宝想你哭得我都哄不住了,你快赶紧给我回来哄儿子。”
然后电话里是谢逊家儿子抽抽噎噎的叫爸爸的哭声。
“好好,我马上回家。宝宝不哭啊。”谢逊撂了电话就面带歉意地说:“我回来还没见到儿子呢。”
“那你赶紧回去吧。哎呦,喝得高兴忘了时间了。这都九点了,咱们也散了吧,明天还有手术呢。”陈文强提议散了,那大家就饮尽杯中酒,谢过穆杰和李敏的款待后,相携离开。
小艳姐妹俩被李敏叫过来,帮着穆杰收拾残局。忙完后穆杰洗过澡出来,见客厅的气窗仍开着散味,厅里已经和室外的温度差不多了。他里外屋地寻摸了一圈,却不见李敏的人影。
大衣、羽绒服、长靴子、短靴子都在,那——
准是去对门找严虹聊天去了。
*
陈文强到家,小尹接了他的大衣就问:“你这喝的什么酒,眼仁都是笑?”
“不是酒的事儿,是谢逊从上海回来了。小尹,我和你说,让谢逊去上海学习太对了。他去进修腹腔镜,回来直接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外科手术发展方向。小尹啊,我跟你说,谢逊这回出去,脾气改了很多,往常那傲得眼里没人都找不着影儿了。”
“他出去进修小半年,都是看别人的眼色做事儿,磨也把他的傲气磨掉了。哪怕一个小护士喊他,他不赶紧去跑腿,也不用再继续进修了。这在哪儿都一样。”
“不仅是这个。他以前想事儿,只随自己心。这回有大局观了。考虑医院的发展,居然能立足在东北三省的角度了。果然是可造之才。老梁的眼光再没有错的。”
别看陈文强在李敏家里说话不多,但是回到自己家里,他便把自己深思熟虑的想法,都对妻子倾倒出来。
“不说胸科,就是我们神经外科的开颅手术。有些部位的肿瘤位置深,非要切除的话,反复规划手术路径,还是避免不了损伤大脑皮层的中枢。
若是腔镜能取代了传统的手术,损伤肯定会减少很多。只说颅板这块,打个1厘米见方的洞,以后都不需要修补的。既往我再小心,也得凿下来半个巴掌大的颅板。你说这是多么巨大的进步啊。”
说完自己的专业说胸科,然后又要展望妇科在东北三省的未来。小尹兑了一盆热水,给陈文强擦脸。
“你看老梁喊你过去对了吧?”
“他不喊我我也回去的。你说小李跟我说一句,我能不去吗?”
小尹把洗脸盆端走,懒得提醒他昨晚的话。回头又去厨房给他冲解酒的蜂蜜水。陈文强跟去厨房。
“老陈,你今天的手术好做吗?”
“不好做。我让小李做术者,自己帮她看着。小尹啊,今天这手术要换我自己做术者,我可能早就回家睡觉了。太耗精神了。唉!岁月不饶人啊。小尹,你说我这才过五十岁,怎么就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了?”
“被谢逊和小李刺激到了?”
“没有。”
“那你这是喝了多少啊。学生家的酒就那么好喝!”小尹来回用水杯折热水。
“也没喝多少,两瓶茅台两瓶五粮液,八个大男人,一人不到半斤。主要是气氛好。”
“都谁呀?”
陈文强把去的人念叨了一遍,然后拉着小尹说:“省院未来能怎么样,就在他们几个身上了。”
“看你说的,你回自己家了,还惦记着省院那个大家。来喝点儿蜂蜜水解酒。”
“嘿嘿。”陈文强干笑,接过小尹冲的蜂蜜水,慢慢地喝着。然后跟着小尹回到沙发那儿。
他忽然想起来一事儿来,对小尹说:“小尹,我看小李今天穿的旗袍挺漂亮的,你也做几件穿呗。”
“妈给了我不少呢。”
“那些款式太老了。”
“你还知道什么款式了。”
陈文强赔笑道:“我不知道什么款式好,但看小李穿了一件大红的金丝绒旗袍,整个人看着特别有精神。妈给你的那些颜色太老了。穿起来像五六十岁的。你做个鲜亮点颜色的,就小李那样的挺好。”
“她那是新娘子的礼服吧。我都过了五十岁,穿什么能不像五六十岁的。我可不好再穿那么艳的颜色了。等闺女高考完了给她做。”
“你们娘俩都做。你和闺女穿一样的。”
小尹当他喝醉了,自己穿大红的旗袍?算了,不能跟个醉鬼讲道理,是不是。于是她就敷衍着点头答应:“好好,到时候我和雁儿做一样的。”
说完衣服,陈文强又说李敏家的大桌子。
“我也订了一个。”
小尹这时候被震住了:“咱们过年过节的,什么时候在家吃过饭了?弄那么大的桌子往哪里摆?”
“小李家里摆得下,咱家就能摆得下。再说,我觉得还是应该跟那些年轻人多交流,关岚那人说话也不讨厌的。”
小尹也不知道眼前的丈夫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看他那兴奋的模样,还说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算了,他说自己就听着吧。大不了把那新桌子当书桌用。还是老梁有办法,能把他拉出去。
从老李走了以后,陈文强就滴酒不沾,谁请也不去。最开始还素食了几日,自己劝说没用,只好告诉给小舒。小舒可没惯着他,人家直接就跟能管得了陈文强的亲妈说了。
“他不吃肉怎么成。那做手术多累人啊!万一晕台了、出了医疗事故呢。小尹劝说他也不听的。”
老太太直接做了一大碗红烧肉,逼着儿子立即吃。
“你那工作吃不好行吗?你要是像你小舒他们几个那样不上手术台,我也不会勉强你了。我跟你说你记好了,我和你爸死了也不要你吃素。”
陈文强抱着那碗红烧肉,一边哭一边吃,还跟小舒说:“我这是一天顶一年。”
“你有这个心就足够了。”老爷子一锤定音:“不在表面的规矩上。”
“老梁怎么样啊?我听他家老盛说两闺女的调动办的差不多了。他不会跟闺女还倔吧?”
“他啊,死鸭子嘴硬,那些年那俩闺女不理他,他还干过喝醉了就哭的事儿呢。今儿个就跟我说俩闺女去分院那边,省得看他碍眼。一边嫌弃一边订了一个大桌子,你说他是不是口是心非?”
“是啊。”
“他啊,癞皮狗改不了吃……太倔了。”陈文强看着小尹,没把话说全。
小尹有心说他你俩挺像的,但不等她说出来,陈文强自己就说:“其实倔点儿好,那随风就弯的墙头草,不值得一交。”
“你明天有手术没?”
“有啊。”
“都十点了,是不是该洗脚睡觉了。”
“嗯。”陈文强站起来想自己去打水,小尹按住他说:“坐着等着,你别把棉裤脚弄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