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手术, 因为上周六就报过去是畸胎瘤且是位于肝脏上的,得到消息想围观、看个新鲜的人就比较多。
陈文强换好洗手服、刚触碰到手术间的旋转门, 就被老远赶过来的护士长老吆喝住了。护士长快步走过来, 逮住陈文强逼问:“陈院长,你们外科还能不能行了?就这么个手术到底想进多少人看?算上你我今早已经撵了十几个人了。”
“我们科就我一个啊。老李和老石都没来。你看我也没带实习生的。”陈文强有点儿委屈, 短袖的洗手服被护士长拽的领口都咧巴到一边了。长期对手术室“母老虎”养成的畏惧、在加上其所受的儒家教育,让他不敢伸手与护士长硬抢自己的衣袖。
只呐呐地说:“你干嘛抓我像逮贼一样?”
“我问你李主任和石主任带的实习生算不算你们科的?还有他俩带的新分来的大学生呢?”
陈文强咧嘴,央求护士长道:“畸胎瘤的病例咱们省院很少遇到的, 让覃璋和杨宇进去看看呗。”
“不行。张正杰带的小曹和实习生要看, 谢逊带的实习生也要看。老梁也说了他要看。算上你这都几个人了?你给我算算这都几个了?你当我这是火车站还是菜市场?人多了容易发生感染。你不知道啊?”
陈文强见护士长强调感染的事儿,人家有理他只能退让一步。“要不光让今年分来的新毕业生来看了,实习生就算?”
畸胎瘤不在毕业实习的要求内, 实习生看不到也算不得什么事儿。
“我不管谁进去看手术, 反正不算你最多进去两个。一会儿开台了我会过去检查的, 要是超过人数了, 我都撵出去。”
她原本想说包括陈文强在内一起撵出去的, 但到底顾忌陈文强已经是院长了, 对他网开一面没做什么要求。
“好好,你说了算, 听你的。”陈文强立即投降了。只要自己进手术间没被限制,其他人不归他操心的。
护士长满意地松开陈文强的短袖,边走还边嘀咕:“那么多人进去看热闹, 感染了怎么办?手术室又不是菜市场, 还谁想来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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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了?”梁主任下了手术过来看, 他见陈文强踩着高凳看得挺专心的,另一边站着的小曹和杨宇看得也听认真的,就问担任麻醉的周主任。
“血运太丰富了,不那么好做。”
梁主任自去搬了一个高高的踏脚凳,站在头架那儿往术野看。他看了几眼就发现,这岂止是不那么好做,这简直快要无处下手了。无数的增生血管深入到畸胎瘤的被膜内去,谢逊和李敏只能逐一结扎血管、小心地剥离瘤体。
边上的张正杰和小詹,俩人插不上手,完全就是看客。
看了一会儿,梁主任嘟囔:“这到底是畸胎瘤发出的血管、还是肝脏主动增生血管滋养瘤体啊?我怎么看着再拖延半年,这畸胎瘤和肝脏就会长成一体没法分了呢。”
陈文强听梁主任在患者头部那边说话,抬头扫了他一眼说:“我看都有。术前ct就发现这点儿了。真可能像你说的那样,不用半年就会长成为一体。你要不要上去帮忙?”
张正杰见陈文强这么说话,就接话道:“梁主任上来吧。让小李和谢主任也能换换手。”
梁主任摆手道:“我才下台。让他俩做吧。小年轻的体力比我好,他俩搭伙儿切肝儿,也是做顺手了的。”
这时候的谢逊和李敏,他俩的全部精力都在瘤体的无数血管上。
涉及到肝脏内的血管,俩人不敢用电凝,一个是怕术后出现肝脏内凝血点出血;再一个也怕瘤体的血管在电凝后,随着肝脏供血的改变,出现应激反应在术中出血。
俩人一直都小心翼翼、极其轻柔地对待瘤体,生怕哪个动作刺激到瘤体里的组织,让瘤体出现脱落细胞。一旦有脱落的肿瘤细胞进入瘤体内破裂的毛细血管网里,就会沿着层叠的滋养血管、流去还没有断离的肝血管网络。
跟着很快就会发生肿瘤细胞在肝脏内的种植和腹腔内的种植。依照这肿瘤在最近半年的增长速度,他们不敢确定这畸胎瘤百分百是良性的。
所以再小心谨慎的操作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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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巡台护士抓准时机,一次又一次给头也不抬的谢逊和李敏擦汗。手术间里落针可闻。
当这个比谢逊拳头略大点儿的畸胎瘤、被完整核出来的时候,整个手术间的人都将后背松了下去。
呼吸音成为手术间此时充满每个人耳朵的唯一声音。
“m的,这要是不赶紧手术的话,哪天把肝被膜撑破了也有可能的。”陈文强感慨了一句。
张正杰向梁主任补充道:“她怀孕时的b超后来找出来给我们看了,那时候就提示畸胎瘤。大小将近5乘4厘米。”
“她这畸胎瘤从小就有,肝脏被膜也包裹它一起长大。”梁主任要过手术刀,和陈文强准备将畸胎瘤剖开了看看。“不过这一年多增长的太快,是有撑破肝被膜的可能。”
护士长推开一个门缝喊道:“陈院长,柴主任过来了,让你们先别剖畸胎瘤。”
梁主任只得遗憾地将手术刀放下,与端着不锈钢盆的陈文强说:“那咱们送出去吧。”
谢逊边剪引流管、边留心李敏和张正杰冲洗腹腔,还不忘喊一句:“让老柴先别拿走,我和师妹一会儿还要看剖开的内容物。”
“行,我和他说。”梁主任答应着和陈文强出去了。
手术室的大厅里,那止柴主任一个。省院管宣传的也按着护士长的要求,在进门口那儿规规矩矩地戴着帽子、口罩,脖子上着个大相机等着拍照呢。
“来,给你们先看看外表,等会儿谢逊和李敏下台了,咱们再剖开。”梁主任端着标本盆,得意洋洋地招呼所有人。
柴主任等大家看过以后说:“老陈,你拿去给家属看一眼吧。”
等李敏和谢逊下台了,柴主任才动手剖开这个拳头大小的畸胎瘤,见里面除了一团浓密的、绒乎乎的、类似胎毛和成人头发混杂在一起的毛发之外,还有七八颗发育成熟的牙齿,三四根指甲已经长好的小手指,以及一根成人的大拇指。还有其它辨认不出来、要往什么器官方向发育的大团组织。
总之,让看的人开了眼界。
“都看差不多了吧?我拿走啦。”柴主任将标本装入他带来的瓶子里。像捧着稀世罕见的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抱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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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李敏过去看患者,患者已经从家属的脸色猜测到那畸胎瘤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她伸手去抓住李敏的手问:“李大夫,我还能活多久?”
“你争取活五年以上,好不好?”李敏笑着安慰她。
“我能活那么久吗?不是说肝癌一般活不过半年吗?”患者不大敢相信李敏的话。
李敏继续笑着安抚她:“你这不是肝癌,是寄生在肝脏的畸胎瘤。是否是恶性的要等病理出来才知道。但是在临床上,哪怕是恶性肿瘤,只要活过五年了,就是治愈了。”
“啊?”患者吃惊地瞪大眼睛、合不拢嘴巴了
“你闺女那么小,你要竖立信心、你要好好活着、你要陪她长大、看她以后也做妈妈。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患者的眼泪立即就下来了,她哽咽着说:“谢谢你,李大夫。谢谢你。我明白,我会好好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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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云香很快发现了李敏对她的不同,也很快就跟上了李敏对她的“照顾”。她无师自通地先把罗大姐讲述的内容写下来,然后自己试着从几个方面分析罗大姐的话和那些人的立场、思维。最后加上自己要是处在哪个环境中,该怎么应对。
这样学习几周后,李敏手边的那些心理学的书籍,大多是穆杰没带走的,富云香吃得很透了。
“李老师,我觉得我可以去考心理学的研究生了。”
“不想当儿科大夫了?”
“想当啊。想当儿童心理专业的大夫。”
“那可不容易。身体上的疾病好治,儿童心理疾患与生活环境、抚养人关联密切。如果不能改变生活环境和抚养人的思想、对患儿的态度,语言疏导很难达到目的,也很容易反复。”
富云香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想有机会进行孤独症患儿的疏导和治疗。那些家长一般都很配合治疗的。”
有关儿童孤独症又称自闭症,李敏也就是比普通人多听说过几遍疾病的名称。这个不在考试的范围里,甚至上大课时老师提都没提。
“你为什么那么想做儿科医生呢?”
“我爷爷说我小时候总生病,有一次他都以为我没救了。后来找到一位白天被挂牌子you街的儿科老教授。那老教授看在我父亲的份上出手救了我,还给我调养了几年身体,我就再没有生病了。”
“你那时候多大啊?”
“四岁?五岁?也可能更小。反正是没上学呢。”
“与那老教授还有联系吗?”
“以前寒暑假时,我爷爷会带我去看他。这十来年我和爷爷每年都去给他扫墓。”
李敏沉默了。好一会儿以后,她拍拍富云香的肩膀,那样的经历能长成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抚养她的人功不可没。
自己这样引导富云香,算是对得起梁主任的委托、也对得起那些没照面的前辈。
还有梁主任能对自己说富云香的事儿,也就能对陈文强说的,不用自己多嘴的。富云香的毕业分配和前路,已经是定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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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前路有长辈操心、早安排好的,可再好的安排也需要自己努力、不被那岗位淘汰。
覃璋再次遇上小顾的时候,是他送术后的患者去透析室。远远看到曾经飞扬的小顾,如今换了崭新的粉色护士装,里面穿着浅蓝色的洗手服,跟在季护士长身边上机。
态度认真、操作仔细、动作严谨。每一步都让严苛的季护士长挑剔不出毛病。
季护士长把顾丽华这一个多月的努力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要是两年前就能这样干活,现在早是独当一面的能手了。
“小顾,去拿一套备用的管子来。”
护士长一声令下,顾丽华穿着平底的护士鞋快步往储物柜那边去。每天在透析室里,都是护士长一个指令她一个动作。但今天迎头碰上推着患者进来的覃璋,她忍不住就是一愣。
“快点儿。”护士长在那边喊了。顾丽华赶紧撇开眼睛,加快脚步取东西、再往季护士长那边赶。“你把管子连接好,用林格氏液开机先循环,注意速度,注意别有气泡产生了。”
顾丽华脸上的那一抹不自然,很快让季护士长发现了。她看看一边站着的覃璋伸手撵人:“你,带患者家属先去外面等,一会儿再进来。”
覃璋出去了,小顾恢复了自然。
“消毒,戴手套。”护士长检查患者后,严肃地对小顾下命令。
“是。”小顾给患者摆好体位。
“消毒范围?”季护士长站在一边考问她。要不是为了带她,护士长已经很久没亲手操作透析机了。
“穿刺点周围15厘米。”这是护士长因为小顾短时间记不明白、取巧儿让她背的。实际操作消毒范围基本都是在10厘米。
顾丽华在护士长的瞪眼中,这次终于没将这句话说出来。
护士长满意地微微颌首,然后给小顾递东西:“穿刺点在哪儿?”
“髂前上棘与耻骨联合中、内侧交点下2到3厘米。股动脉波动处内侧0.5到1厘米。”小顾铺好孔巾。
“摸准股动脉了?”
“嗯。”小顾的动作很标准。左手的食、中、无名指并拢,呈一条直线轻放在股动脉的上方。
为这个动作,她挨了护士长无数次的止血钳敲打。
“穿刺吧。”护士长发话了。
小顾拿起一次性的穿刺套管针。这不是她第一次给患者做穿刺了。每一次她动手做的患者都是护士长精心挑选过的。
首先得是急性肾功能不全的青壮年男性,一般状况过得去,人得偏瘦,且最好是第一次穿刺;
这样的基础状态血管弹性一般都比较好,不会因为大腿根部的脂肪,影响判断股动脉。也不会因为血容量不容或是浮肿等原因,让小顾不好找寻股静脉、也不会发生不好判断是不是进入了股静脉的事儿。
“针头方向。”护士长再次提醒。
小顾机械地回答:“针头与皮肤呈40°角、针头斜面朝内朝上,免得刺入股动脉。按压股动脉的手指不能太用力,免得使股动脉滑动造成穿刺了股动脉。进针3厘米左右抽一次回血,感受针尖在股静脉腔的位置,再进去1到2厘米。及时固定穿刺针,免得损伤大隐静脉根部。”
“很好。不错。一针穿刺成功。”护士长表扬小顾以后,帮着她给患者固定留置管,然后带着她检查机器运行。等一切都正常以后,才让隔壁床的陪护把覃璋和家属喊进来。
“你们好好看着患者,有什么事情立即按铃喊人。”护士长吩咐了一句,然后就带着小顾离开了,丝毫没给小顾与覃璋说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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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护士长与傅院长夫妻的关系都不错,不然当初傅院长也不会把小顾安排到她这里——既能学到技术还是长白班、奖金也比一般的临床科室高。
这回傅院长是舍下老脸,再来找季护士长。季护士长不仅应了,还说自己亲自带小顾几个月。
“她要是再不成器,我劝你们两口子就死心吧。不如把她弄去哪个中小学做校医,平时也就是磕伤了抹点儿二百二,再有事儿先找家长,不行就送急诊。”
戚主任觉得这主意很好,但傅院长还是愿意再给小顾争取这最后一个机会。两口子鸡皮酸脸地商量了半宿,最后决定对小顾合盘端出她可能的未来——让她自己拿主意!
傅院长锁了这些安排后,还特意把赵大夫的麻醉事故提出来说。
“靠谁也不如靠自己。你知道李敏已经通过了中级的初审,比当初的谢逊还早了一年。”
戚主任插话道:“那是费院长主张取消了实习期。李敏算不得比谢逊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