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边纳闷,表情却早已经落入了赵暻眼中。
“怎么?你还不知道鹤羽殿的故事?我还以为宫里头那些明里暗里的消息,都被内侍省编纂成册了呢。”
陆幽摇头:“微臣的确不知。”
赵暻又看向唐瑞郎:“那你呢?你总该是知道的吧。”
唐瑞郎抓抓耳朵:“我也只是在姐姐回家省亲的时候,偶尔听她提起过只言片语。她说您的母妃原本是翰林学士之女。在父皇还是太子之时,入东宫成为侧室,更在萧皇后之前。皇上登基之后,封她为贤妃,居鹤羽殿。可惜她体弱多病……”
“体弱多病?除了萧友蓉之外,整个后宫的女人都是体弱多病。”
赵暻言词戏谑,然而表情却慢慢阴冷下来。
“无论别人怎么认定。我只知道,母妃是被人给毒死的,而原本该死的人,是我。”
此话一出,陆幽眼皮微跳,可是看多了宫中的诡谲,说实话他并不感到惊讶。
赵暻并没有详细解释个中经过,只轻叹一声就转换了话题。
“其实又何止是我一个人?当年那么漂亮可爱的一个赵晴,母亲莫名其妙的跌进御花园的水池里淹死了,他被过继到萧友蓉手里头,突然就有了疯病,日日夜夜灌药禁闭……只有在他疯的时候,那些折磨他的人才会停下手来,嘻笑地看着他的丑态。所以后来他就开始装疯……慢慢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是清醒,有什么时候疯癫了。”
赵晴的事,陆幽倒是隐约听说过一些。却也仅限于萧皇后嫉妒赵晴的容貌,时常苛待于他——却没有想过真相竟然会有如此恶劣。
话说回来,那萧后倒的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再早几年,安乐王赵南星也吃过她的苦头。虽说逝者无辜,但是东君和赵阳的死,以及赵昀的失势,也许正是老天的一种果报。
这边陆幽正暗自感叹,却听赵暻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浊气。
“你们想象得到吗?一个原本差点儿就要被毒死的皇子,寄身于杀母仇人的篱下这许多年。一直装疯卖傻、荒里荒唐为求自保,可居然一路走到了今天的储君之位……试问,这大宁朝的天下,还有谁比本王更担得上那至高无上的权柄?”
听完他这一番剖白,陆幽、瑞郎皆默然不语。并非无话可说,而是感同身受一般,心中百感纠结。
恰在此时,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是鸿胪寺的人过来恭请太子赴宴了。
第143章 集仙寺
武德殿的这场饮宴,乃是历任太子册封之后的头一桩要务。
以往册封的太子年幼,这便是他们与朝臣接触的第一步。然而赵暻如今已经三十出头,该认的人早就已经认全了,眼下这场筵席,自然更有另一层深意。
开宴之后酒过三巡,繁琐的仪式规矩一桩桩地执行完毕,气氛总算松弛下来。
这边,容貌美艳的侍饮宫妓继续倒酒。与会的朝臣宗室有的欣赏歌舞,有的饮酒行令;但更多的还是频频向赵暻祝酒,拉拢与这位新晋储君之间的距离。
而不久之前还在与陆幽、瑞郎感怀往事的赵暻,此刻却换上了另一张面孔,温和甚至谦逊地面对着每一位迎奉上来的大臣。
尤其是以萧友乾为首的萧家势力,更得到了上宾的礼遇,风头甚至压倒了同堂饮宴的唐权。
陆幽侍立在一旁,将这一切全都默默看在心里,愈发觉得赵暻城府深沉,若是用在正道之上,或许还真能够有所建树。
他正如此暗暗期待,只见唐瑞郎手里端着一杯酒,大老远地从自己的席位上走了过来。
“这是西域柔然国进贡的葡萄酒,外头很难尝到的。来,试试?”
陆幽看着他微泛红光的面颊,摇头小声道:“别闹。内侍是不能参加饮宴的,你坏了规矩,受罚的人可是我。”
唐瑞郎自然舍不得让陆幽受罚,便“哦”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去。
谁知陆幽又轻声将他叫住。
“过几天,你陪我出城去一趟。”
“好啊,不过……出城去哪儿?”
“集仙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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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仙寺,在诏京城西的回鸾岭中,原本是宁太祖赵化淳为母祈福而捐建的皇家尼寺。数百年间,这座功德寺内安置了无数无子女的嫔御,就连赵南星的母妃病逝之后,也安葬于寺后塔林。
赵昀失势之后,东宫进行了一番清查,良媛叶月珊虽与谋逆案无关,但也被送到集仙寺内落发出家。
若无意外,她将在这里陪伴青灯古佛,终此一生。
捡了个秋雨蒙蒙,行人稀少的日子。陆幽孤身一人出了内侍省,来到开远门南面的义宁坊。
在这里,唐瑞郎已经事先准备好了低调简朴的马车,两人再三确认无人尾随,便借着雨幕的掩护一路往西,出了诏京城。
花了大半个时辰抵达集仙寺,只见烟雨迷蒙之中寺门紧闭,仿佛对于外来之人十分警惕。好在唐瑞郎曾经跟随家人前来拜祭过几次唐太妃,因此知道一条入寺的秘径。
他领着陆幽往回鸾岭的山坡上绕了一段,翻过一截年久失修的残墙,又穿过几间废殿,远远地就看见了塔林。
他们事先做过功课,清楚集仙寺内的格局,因此并没有太费周折就找到了叶月珊栖居的住所。
此时刚过了午膳时分,诸位师父都在各自房内歇息。推开虚掩的院门,陆幽首先看见院中央立着一株即将凋谢的蜀葵。
后头敞开着的窗内,有个人影儿正静坐在窗边。
定睛细看,那人影一身泥色的朴素衣袍,头上束着观音兜,再看那容貌——不是叶月珊还能有谁?
唐瑞郎反手掩住了院门,陆幽两三步走到了檐下,急叫一声“姐姐”。叶月珊抬头见了他们二人,倒也不惊不喜,只微笑道:“来了啊。”
陆幽走近了看她,只见观音兜下左右鬓角与额前并无半缕青丝,显然已经是落了发,不由得悲从中来。
“你头发都没了,莫非真想在这里待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