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兰,你冷静,听我说……”
事已至此,唐瑞郎再怎么意外也能猜到是谁告诉了陆幽这一切。继续搪塞只会徒增隔阂,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试图做出合理的解释。
“没错。我是向你隐瞒了一些事……但我不认为当时的隐瞒是错误的。那时你刚入宫不久,处处提心吊胆不说,还得应付着一个凶险的宣王。若是告诉你太多,我恐怕你根本接受不了。”
“接受与否,那应该由我自己来决定,而不该你来替我做主!”
类似要求,陆幽已经强调过多次,此刻只觉得气恼又无力。
他安静片刻,才又红着眼睛开口。
“在天吴宫的时候我曾经说过……我是鼓足了一切的勇气才接纳了你的。可我却怎么样也想不到,我把全心全意都交了给你,可你却透过我,看着另外一个人……”
“是东君还是你,难道有什么区别?”
虽然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妥当,但是急于辩解的唐瑞郎还是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是,我的确听安乐王叔说起过许许多多关于东君的往事。我也确实很仰慕当年的那个他……可是,我出生的时候东君他早就已经死了,而赵阳只是一个装满了坏水的皮囊。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不相信……在我眼里你就是东君,这难道有错吗?”
“怎么会没有错?!”
陆幽被他这一吼,反倒愣了愣,再回神时,通红的眼眸迅速湿润起来。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你面前的这个人……他以前叫佐兰,如今叫陆幽……却从来不是什么赵旭,不是东君!他只是一个父母双亡的落魄子弟,只是一个步步为营的可怜宦官!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他现在或者沦落街头,或者流刑千里……而你,甚至不会知道我的存在,不会插科打诨地陪在我身边,不会施舍给我一个笑容!”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的存在?”
这一路上喝的酒仿佛开始发挥效力。唐瑞郎一手扶住额头,闭上眼睛。
“不要再闹别扭了。无论如何,这世上永远只有一个你……我现在头真的很晕,没心思再哄你开心。”
“唐公子于蟾宫折桂之时、百忙之中,竟还能过来哄一哄在下,真是令在下受宠若惊。”
怨怼到了极致,陆幽反倒冷静下来,起身朝着唐瑞郎作了一个揖:“天色不早了,不敢耽误唐公子的正经事,请!”
唐瑞郎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下了逐客令。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往门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间又回过头来看着陆幽。
“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不再生气?”
陆幽没有回答,却快步朝着瑞郎走来,然后与他擦身而过,消失在了门外的长廊尽头。
只听“碰”地一声,唐瑞郎手中的铜质酒壶摔碎在了地上。所剩不多的酒液从掉落的玛瑙瓶塞处洒落,酒香飘散在空中,很快就无迹可寻了。
陆家药园子里小心伺候着的那丛牡丹,最终还是没有得到重用。唐瑞郎甚至没有如约前往自家的园子去取准备好的花中之魁。
因此,在新科进士陆续回到雀华池畔,互相攀比采摘来的花卉,吟诗作赋了好一阵子之后,才看见探花郎骑着他那匹名贵的黑马踽踽归来,手中却是空空如也。
按照闻喜宴的习俗,探花失手自当受罚。然而此时此刻,却无人敢于站出来,对于满身酒气、阴沉着脸色的唐瑞郎说上半句调笑的话。
闻喜之宴不闻喜声,却以异常的沉闷划上了句号。
返回唐府之后,唐瑞郎疾步走进独居的院落,反锁门扉,然后将视线所及的一切全都用力扫到地上。
瓷器与琉璃破碎的声响唤起了仆从们的注意,然而却无人敢于接近。
因为宅院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位如众星捧月一般的贵公子,虽然大部分时间里与人为善,却也有着极为顽固的性格,一旦钻起牛角尖来,劝解或者安慰都起不到任何的效果。
真是某种意义上的虎父无犬子。
一通发泄过后,屋内总算恢复了平静。唐瑞郎坐在昏暗的室内,看着满地狼藉。一手撑着头,陷入沉思。
究竟哪里做错了?
陆家园子里,陆幽那伤心欲绝的表情在黑暗中隐隐浮现。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烦躁和郁闷,就算砸碎这整整一屋子的东西,恐怕都无法消解。
是因为陆幽出言不逊,咄咄逼人;还是因为陆幽无视了与自己的约定,贸然出手对付丁郁成,甚至威胁到了唐家的安定?
不,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陆幽从戚云初那里知道了东君的事。
戚云初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知不觉中,唐瑞郎已经从椅子上缩了下去,伸长的双腿几乎完全瘫在了地上。
他保持着这种涣散的姿势仰头看着天花板,思绪则一点一点飘向远方。
最初的大部分记忆早已模糊,唯有当年赵南星说过的一些话,仍旧历历在目。
那依稀是多年以前,某一个凌霄花已经凋谢的深秋。安乐王府的院落里,洒满金色的落叶与斜阳。
总是温暖明朗的安乐王叔,脱去了锦袍玉带,换上轻便的行装,手里牵着王府中最快的骏马,低头朝他微笑。
“小瑞郎啊,叔叔这就要走了。不过在临行之前呢……还想要和你做一笔生意。”
仔细想想,这笔“生意”正是一切的源头。
其实陆幽并没有说错——从两人在国子监相逢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一直在演着戏。
追逐在佐兰身后,努力与他构建起异乎寻常的友谊。同时若有若无地驱散那些试图接近佐兰的人。
可是这份友谊,是如何变成了爱意,又如何失控一般地愈演愈烈,最终演变成眼下这种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