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誉受损,十里八乡保不准多少小姑娘找你拼命呢。”
“……”
顾宁无言,停了好久才缓缓开口道:“嘴上功夫这么厉害?”
她本意是讽刺沈沉渊明明是绥远侯的儿子,却半点没个世家子弟的样,没成想这人听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骤然深了许多。
一开口,嗓音还有点发哑,“比你想象的厉害得多。”
顾宁不明所以,以为他这是在顺着杆子夸自己,白了他一眼也就作罢,没把这点怪异往细里深究。
范成拙罪名还没定下就不明不白地死在牢狱之中,换成平日,这尸体要么是父母亲人领回去下殓,要么就是被狱卒丢进乱葬岗里,不可能一直搁在监牢里的停尸房里,没的引些苍蝇来叮味儿。
顾宁和沈沉渊要找就只能去扒人家屋子,或者走一趟恶臭熏天的死人堆。
但说起来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范学士身份有头有脸,整日在御前抹眼睛水,却忘了把他这么宝贝着的儿子的尸体领回去。
亲人不来领,范成拙又不是什么没有来头的白民,狱卒们迟迟拿不定主意怎么处理,又不敢如往常一般,把这位死了的爷丢进乱葬岗,干脆就没再挪地,就地把范成拙安置在了停尸房。
顾宁进去之前,本来做的是蚊蝇扑面的准备,没想到真等踏进去了,却发觉里头整洁清雅,四面还摆放着几个香炉,几缕轻烟聚集在屋子正中,一股刺鼻的浓香。
十分上头。
顾宁当即就被这说不清是什么味道的味道呛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偏头去躲,冷不丁闻见一股淡淡的冷香,抬头去看,沈沉渊递了个香囊给她。
就是这香囊发出的味道。
沈沉渊微微拧起眉头,“怪我事先没有想周全,忘了提醒你,这香囊我一直带在身上,气味勉强还算清香,你先拿着,多少能挡着点这停尸房里的味道。”
顾宁没接,抬眼问他,“那你呢?”
沈沉渊一边往停放尸体的那块木板前走,一边说话:“我还行,以前跟着父亲出去打仗的时候,比这更重的血腥味都闻过,这点味道不算什——”
沈沉渊说到这猛地一顿,转过头来严肃地看着顾宁道:“味道是重了点,就算是我也有点扛不住,你要是想帮忙,不妨拿着香囊靠我近点,也能帮我挡挡气味,总比没有强。”
顾宁不觉有它,捏着香囊往沈沉渊那儿走了几步,“现在怎么样,鼻子有没有好受点?”
沈沉渊抿了下薄唇,“可以再近点。”
顾宁又往前走了两步,“现在呢?”
沈沉渊:“嗯……还可以再近一点。”
这样的对话重复了几次,顾宁越靠越近,只差几指距离就能侧侧头靠在沈沉渊怀里了,偏偏这人还跟没长眼睛似的,一直喊着再近点。
顾宁怀疑这人是在戏弄自己,收了脸上笑意,冷冷道:“近不了了,再近就贴脸了。”
沈沉渊这才罢休。
范成拙的尸体就老老实实躺在他们旁边,双手规规矩矩贴在身侧,沈沉渊站在顾宁前面,身子正好挡住了尸体的头。
顾宁正要上前看个清楚,沈沉渊突然伸手把她拉回来,手掌虚虚捂了下她的眼睛,“别看,有点……吓人。”
范成拙是撞壁而死,就算猜都猜得出来他的头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沈沉渊这是真把她当小姑娘照顾了。
但顾宁上一世作恶多端,别说这个,就是比这恐怖十倍的场景她都看过,还不止一回,两相对照,这点事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顾宁实话实说,“没事,我不怕这个。”
沈沉渊闻言语气却突然严厉了些,“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或许是自己都觉得自己凶了点,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个字,“乖”。
“……”顾宁,“您别挡道,让开成吗?”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突然一阵窸窣的响动,顾宁和沈沉渊对视一眼,马上通了心意。
顾宁还在找什么地方足够大,能够藏人,沈沉渊已经拉过她的手腕,两人一个闪身躲进了一个柜子里。
柜门关上的啪嗒声几乎和推门的声音同时响起,顾宁和沈沉渊一前一后,透过开着的一个小缝往外面看。
来人是个极为年轻的女子,甚至脸颊上还留着点婴儿肥,只是穿衣打扮却明显与年龄不符,带着点不相衬的老气。
怕是已经嫁人了。
她背对着顾宁站在范成拙的尸体前,肩膀不住抖动,片刻后顾宁才听见有呜呜噎噎的声音传来,许是怕人听着,这点哭声压得极低,简直像从喉咙里直接滚出来的一样。
这女子一句悼念的话也没说,从头至尾就只是站着哭,顾宁颇不地道地隔着一道柜子门听着,久了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自觉地稍稍侧开眼不去看她。
一旦注意力没那么专注,五感马上就变得灵光起来了,顾宁这会觉得仿佛四面八方全飘着柳絮,怎么呼吸都不舒服。
她低头一看,柜门凸出来的一截木料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
“……”这帮狱卒不是挺勤快的吗?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这一人高的柜子平日也用不着,又可以从外面关起来,不会有有碍观瞻这一说。
左右不是自家的,能偷一点懒便是一点。
顾宁已经尽量放轻了呼吸,那堆娇气的落灰还是不争气地成群结队往上扬,她躲也躲不过去,就跟上刑场一样,眼看着自己吸了满嘴的灰。
唉,妈的。
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