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非一怔,当即拿起书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她走访了二十口老井,百姓都说早年井水离地不过一丈,如今吊桶的绳子不得不加到二十丈才能打到水。长此以往,芦湾将成一个漏斗,中间深,四周浅……就会……”
“海水倒灌!”颐非合上了书,神色严肃了起来,“而此事半年前,真的发生了。”
“所以,这本书是不是写的不错?”
“如此好书,怎么没在程境内引起重视?”颐殊果然废物也!
“一叶障目者,只看得见眼前的落叶枯黄,看不到背后整棵树木都已溃烂。其实比起这个,如意门之危也不算什么了……”海水倒灌,淹没良田,数十万人无家可归,无饭可吃,那才是真正的大难。
颐非沉吟道:“如此说来,袁宿倒真做了点好事。”
“你这么认为?”薛采挑眉,“女王一登基,此人就回了芦湾,步步高升,成为盛宠。是不是太巧合了?”
颐非盯着薛采的眼睛,“是局?”
“颐殊为何深夜单独来找我,你不觉得好奇么?”
“也是。你要是……”颐非的视线在薛采身上扫了一遍,“再大点,她来还能解释为找你寻欢。”
薛采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继续道:“她本不必走这一趟,不必见我,更不必受我的气。她要邀请我去黄猿岭和仙人洞玩,盛宴结束后再提也不迟。”
颐非说出了结论:“她想做些什么,好把你调离在外。”
“除此,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你设计选夫想对她逼宫,而她将计就计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颐殊并不是真的无脑的女人。”
“可她又想对你手下留情……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这个——”薛采抬起衣袖,袖角上绣着一个白泽的图腾。
颐非讥笑道:“颐殊什么时候起这么重情义了?”
“很多人对活人无情,但对死人有情。因为死人能给他们彻底的安全感。”所以颐殊想起姬婴,想到的全是他的好,从而觉得自己越发感激他,越发地想要为他做点什么。
“我们布局多时,却没察觉出颐殊也在布局。她的局布在了何处?”
薛采沉默许久,才缓缓说了两个字:“袁宿。”
***
颐殊先将袁宿送回住处,才回宫。回到寝宫时,已时近子时。
宫女们上前为她拆发,她看见铜镜上的某处,眸色微动,道:“不必了,你们全都退下吧。”
宫女们便躬身退了下去。
铜镜镶满珠宝,镜顶盘踞着一条蛇,蛇眼是由可活动的红宝石制成,本是睁着的,但此刻却被闭上了。因此颐殊便知道了——那个人来了。
“这么晚了还来找我,是出什么大事了么?”颐殊在梳妆台前坐下,一边亲自拆发一边问道。
床旁的幔帐里,缓缓走出一位老人,一位很好看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品从目。
品从目此刻脸上的表情却不太好看:“你不应该去见薛采。”
“哦?为什么?”如此问的时候颐殊忍不住想,若说这句话的人是如意夫人,她肯定是不敢反问的。
“薛采十分警觉,你走这一遭,必定让他生疑。再加上朝堂中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帮他,万一查出了点什么……”
颐殊淡淡一笑:“不过个毛头小孩,就算是白泽公子教出来的,也不可能料事如神。他要查就去查好了。”
品从目皱了皱眉。
“别紧张,一切都会水到渠成的,就像去年的螽斯山一样,轰——说倒就倒。”
品从目低声道:“七儿回来了。”
颐殊表情微动。她自然是见过七儿的。事实上,如意门最早来接触她的人,就是七儿。
她还记得那是六年前的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跌跌撞撞地行走在芦湾的街道上,不想回宫。雪落在她身上,她也感受不到冷。相反的,她觉得热。她的身体上有一道道鞭痕,火辣辣地疼。她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快点天亮,快点天亮。天亮了,疼痛就过去了。等到感觉不到疼时,就可以睡着了。
入夜的芦湾十分冷清,家家户户闭门熄灯,因此显得特别黑。
她行走在黑暗中,一遍遍地想:快天亮,快天亮……
就在那时,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
那点光渐行渐近,竟是一个少女提着灯。少女穿着普通,模样也普通,但她提的灯却精巧极了:灯头雕琢成凤鸟回眸之形,灯罩是两片白羽,灯光透过羽毛照射出来,凭添几分梦幻之意,更有两根长长的白色尾羽拖曳极地,随着少女的行走轻轻摆动,那鸟便像是活了一般。
颐殊定定地看着那盏灯,一时间竟挪不开眼。
少女来到她跟前,忽笑了:“喜欢?”
颐殊下意识地点头。
少女将灯柄调转,递向她:“送你?”
颐殊警觉起来,没有接,而是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沉声道:“你是什么人?宵禁之时为何还在外行走?”
“你不也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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