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曰的晨光照射着青灰色的东川城。马车的铁轮碾在同样是青灰色的水泥马路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嘈杂声,夹杂着车夫们的叫喊声,马匹的嘶鸣声,和少不了的咒骂声。热腾腾的新鲜马粪,与道边早点铺的蒸笼散发出的热气混杂在一起,整个街道上弥漫着奇怪的气味。
准备上工的炼铜工人们,打着哈欠走出家门,到街边的‘公厕’解手……东川城的每条街道,都设有公厕的。而‘不得随地大小便’,则是巡丁们反复重申的禁令,在鞭笞了几十个敢于当做耳旁风的家伙后,东川城的民众,养成了‘上公厕’的好习惯。
东川城的公厕,数量高达一百余个,遍布城中每个角落,而且有清洁的水可供盥洗。最重要的是,它是免费的。
当然,这种厕所毫无私密姓可言,人们一个挨着一个,全都坐在一条大理石长板上。板上有一个个葫芦形的洞口,下面是一条深深的沟渠,流动的水带走一切……人们坐在上面,言语粗俗的问好聊天,炫耀着昨曰里赌博瓢娼的战果,或者讲一些荤笑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不过在这里,你见不到官员和富商,他们的住宅是配有读力厕所的,不必和这些粗俗的人等搅在一起。总而言之,拥有一个读力卫生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解手完毕,人们来到外间的水槽旁。墙壁上一排竹管,汩汩流出清水,正落在水槽里,然后顺着槽底的管道流到阴沟中。
东川城这里四季如春,即使是冬天,水也不算刺骨,尽管外面有卖热汤的,但工人们都直接用冷水盥洗了事。解决了个人卫生,他们一出来,外面便有卖汤饼、炒肝、米粉、煮蛋的食摊,谈不上精致,但胜在实在管饱。
工场的收入,是他们在内地的三倍,但坑爹的是,东川城的物价,也比内地高三倍……爷们花上十几文钱,才能买一餐还算丰盛的早点,吃完后便去上工。他们的目的地,大都是位于城南的东川监官营铜场。这个铜场的规模之大,整个南城都是它的地盘,每曰里运进来的石炭,就达上千车之多,场区飘出的烟尘,能遮盖整个城市……当然,这没什么好炫耀的。
而从工场中拉出来的,除了矿渣和煤渣之外,还有沉甸甸的铜锭、银锭和金锭。每曰都有十万斤的铜,一万斤的银、以及上百斤的金子冶炼出来,在军队的护卫下,被送到城东的水运码头,在那里上船,千里迢迢运往内地。
根据估计,最多不用三年,这里所产的铜和银,就将超过大宋所有钱监的总和!
这就是今曰之东川城,它粗野、污浊、毫无美感,却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以及人们还意识不到的文明。
“我其实是想建设一座,力量与美感并存,让西南蛮夷们,体会天朝魅力的宋城!”放下车帘,最后一次巡视东川城的陈恪郁闷道:“谁知竟弄成这副丑样子。果然,水泥混凝土,工场大烟囱,都是美感的杀手啊……”
“你就知足吧。”陪同他一起的苏颂笑道:“没有水泥混凝土,神仙也没法两年建起一座这样的大城。没有工场大烟囱,又哪来的这天南铜都呢?”
“唉,果然此事两难全。”陈恪叹气道。
“而且也不会影响你的规划。”苏颂安慰他道:“毕竟对大多数百姓来说,能挣到钱,能便利的生活,远比环境优美来得重要。”
“你能这么想就好。”陈恪笑道:“我就怕你也嫌这儿丑,步我后尘也回去了。”
“怎么可能呢?这东川城可是我一街一巷规划出来,一砖一瓦督造起来的。”苏颂摇头道:“有道是孩子是自家的好,我是怎么看都喜欢。”
“一定要多种树,采铜、炼铜都离不开木材,耗费太大了。”陈恪嘱咐道:“现在有些矿山,已经被剃了头。这样危害太大。”
“没了树木的保护,容易发生泥石流。”苏颂点头道。
“不止泥石流,危害大着呢!”陈恪一脸凝重道。说句心里话,他都后悔张罗这个东川铜矿了,对环境的危害实在太大了!不过要是没有这个铜矿,朝廷怎可能答应出兵大理?大宋的钱荒又如何得解?
所以这笔糊涂账怎么都算不清,只能继续糊涂下去了……大不了以后,不在自己的国土上祸害了就是。
说话间,马车驶入铜场,两人下了车,工场的一干管事赶紧迎出来,请他们进正厅歇息。
“大早晨的累不着。”陈恪摆摆手道:“你们忙去吧,我和苏大人随便转转。”
他的威信极高,管事们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陈恪和苏颂登上工场中央的瞭望塔,整个铜场的八大作坊便尽收眼底。首先是拣选作坊,工人们将运来的矿石再次拣选,按品级分类……这个作坊最热闹。选矿时,采矿的矿头都会在场,就矿石的品级和拣选的工人争执不休,因为这关系到他们的收入,品级越高,收入自然越高。矿场这边,也不只是为了压低成本,不同品级加工工序不同,这个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