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放在胸脯上,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没事的,他是去接妹妹回家。
没事的。
阴冷潮湿的气息拢在身上,他咽了咽口水,用手攥紧装满糖的袖兜。
直到身旁的人停下来,他茫然地抬起头,背上人推了一把,让他踉跄着往前,半跪在地上。
手掌贴着冰冷的地板时,他整个人一僵,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后传来沉重的关门声,他赶忙扯下眼睛上的布条,却只看见宽阔的大堂,四面是崎岖的石壁,只在角落染着幽暗的火把。
一个戴着鬼脸面具的男人端坐在大堂上,一身黑袍,手指缠绕着玄铁链子。他慵懒地斜着身子,饶有趣味地看着堂下的男孩。
男孩呼吸一滞:“你,你是谁?”他回过头,看着紧闭的大门,“这是哪儿?”
堂上的男人轻笑了一声:“去入了飞花阁,便没有亲人。”
男孩睁大了眼,飞花阁,这是什么地方?他挣扎着站起来,想去打开门,可一张脸都憋红了,也动不了那门分毫,他急急地大喊:“爹,爹,救我!”
他不停地喊着,小小的拳头在石门上砸出血,回应他的却只有一片死寂和无边的黑暗。
堂上的男人没有管他,冷眼旁观着。
男孩用力捶着门:“你们快放我出去,我爹是侯爷,他就在外面,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小孩,就是你那个侯爷爹把你送给了我们。”黑袍男人眯眼笑了笑,手指点着下巴。
男孩浑身一僵,凉意从脚心窜到心口,让他四肢百骸都开始发冷。他转过身,红着脖子怒吼:“不,不会的,我爹最疼我的,你在撒谎!”
他仰着头,眼眶慢慢红了,“不会的,爹是带我来找妹妹的,他不会不要我的。”
他缓缓坐在地上,低着头,一遍一遍地重复:“不会的,不会的。”
可送他来的人就是他爹。
他被卖了,卖给了这个人。
黑袍男人看着他眼里的绝望,反而兴趣更浓。他挑了挑眉:“小孩,你是要找妹妹,是么?”
男孩抬起头,眼眶通红:“她在哪儿?”
黑袍男人身子往前倾斜:“你这个小孩,我很喜欢。我可以让你见到你妹妹,并且和她生活在一起,但是你不能和她相认,否则我就会杀了她。”他笑了笑,“而你这辈子都得为我们飞花阁做事,这是在通知你,不是在同你打商量,进了这扇门,你就没有出去的可能。”
他往后退了退,恹恹地打着呵欠,“你那个爹为了荣华富贵不要你了,你回去,他也会将你送回来,怎么选,看你自己了。”
男孩攥紧手,唇瓣颤抖,眼泪顺着眼尾淌下。半晌,他半跪在地上,看着袖兜里的糖,忍住了眼泪:“你说过的,让我见到妹妹。”
黑袍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放心,我会让你见到她的,她的锁骨有一颗红痣,等你见到她,你就知道了。”
他的声音顿了顿:“从今日起,你的名字叫十三,入春阁。晚上,你的身份是飞花阁的刺客十三。”他顿了顿,又道,“白天,你的名字叫卫子瑜,要和常人一样生活。”
卫子瑜。
男孩紧紧闭着眼,染血的拳头抵在地上,脖颈压出了一个绝望的弧度。
—
一身粗布麻衣的卫子瑜低着头,跟在黑袍男人身后,不知走了多久,停在一处屋舍,屋门口站着一男一女,皆是农民打扮。
“这里叫湾水镇,他们是你的父母,过两年他们会意外身亡,而你继续待在这儿。”黑袍男人说罢,斜了旁边的卫子瑜一眼,“小孩,你应该知道,不听话的一场。”
卫子瑜浑身一僵,攥紧了手。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些被挂在水牢里的尸体,他闭着眼,让自己不再去回想。
黑袍男人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只留下卫子瑜站在原地,和那他的“父母”两两相望。他别过眼,木然地跟着他们进了屋,仿佛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
鸡叫三声的时候,卫子瑜披着露水回来,袖子下的手颤抖着,脖颈上缠绕着层层纱布,被衣襟遮住。
差一点,他今日就死了。
他走了到木门前,忽地蹲下身子,缩在墙角,用手将自己圈住,头埋进膝盖里。可他已经不会哭了,只能闭着眼睛,身子微微颤抖。
“喂,你是哪家的小孩?偷偷摸摸的,是不是要偷我家鸡蛋!”
稚嫩的童音响起,像是六七岁的小女孩,卫子瑜没理,却是漠然地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诶诶,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我跟你说话呢?你是不是做贼心虚,你给我回来!”
脚步声响起来,卫子瑜的袖子被人扯住。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却生生压下来,回过头时,就见着面前站着一个小女孩,约莫六七岁,一身粉紫衣,扎着花苞头,小脸白白净净,却掐着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像是在找东西。
卫子瑜不想搭理她,摊了摊手:“我没偷你家鸡蛋。”
那小女孩尴尬地挠了挠面颊。
卫子瑜说罢,准备回去。可那小女孩像是看到了什么,忽地眼前一亮,赶忙喊住他:“那个,是我冤枉你了,咱俩能做个朋友么?”
卫子瑜皱了皱眉,这小丫头片子到底想干嘛?
要不是不能暴露身份,他早就直接推开她了。他正想找个理由脱身,面前的人忽地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我叫洛明蓁,你叫什么?”
卫子瑜忍下不耐烦,开口:“卫子瑜。”
他又要走,可洛明蓁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咱们是朋友了,我娘说,有好吃的要跟朋友分享。”
卫子瑜的眉头压得更低。
洛明蓁却笑嘻嘻地指了指他的口袋:“把你的糖给我吃一颗呗。”
因着她的动作,露出锁骨上的一颗红痣。卫子瑜一愣,眼眶慢慢红了。
是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