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习以为常地摆出了平日的架势,手指弹了弹身边放着的一封信,“楼思危已经写好了家书,中午之前就呈上来了。”
又抬手遥遥一指走远的韩归海的背影,“韩归海的家底掏不出三十万两银子,过来恳请减免。”
他最后指了指池萦之,“你呢。呵,信也没有,人也不来。所以说你胆子最肥。”
池萦之无辜地解释,“真不是胆子的问题,是臣有自知之明。家父有点家底全砸在兵营里了,问他要两三万两都不见得掏的出来,三十万两?那是不可能的。”
她一摊手,“写信回去也是无用,何必花力气白写一封呢。”
司云靖伸出手掌烤火,淡淡道,“写信回去要不要得到银子是一回事。写不写信,就是另一回事了。孤再问你一次,写不写。”
旁边的高大年察言观色,端着准备好的笔墨砚台过来伺候。
池萦之被人亲自盯着,磨磨蹭蹭坐在篝火旁写信,写了几个字,把笔放下了,双手奉上信纸。
“这么快?”司云靖一挑眉,拿过信来扫了一眼。
白色信笺上只写了短短三行字:
“父亲大人见信如晤:
孩儿在京城一切都好。家里有三十万两银子吗?如有请随信寄来,没有的话算了。
孩儿顿首再顿首”
司云靖给她气笑了。
“你就准备把这封信寄回去给陇西王?三十万两银子的大事,轻描淡写两句完了?”
他拎起薄薄一张信纸抖了抖,嘲道,“‘没有的话算了。’写得好洒脱啊,池小世子。当真置生死于度外,要钱不要命。”
池萦之纳闷了。
“臣奉命写信要钱,殿下怎么提到‘置生死如度外了’呢。”她诧异地说,“就算拿不到钱,殿下也不会当真杀了我们的。”
说到这里,对着对面那人冰冷的视线,她也有点不确定起来,小声反问了一句,“是吧?”
司云靖:“……”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应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习以为常的储君生杀予夺的威慑架势突然有些绷不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深吸口气,把纸“刺拉”一声给撕了,简短地说,“坐这里重写。把京城局面的急切写出来。”起身走了。
池萦之没法子,坐在篝火边琢磨着用词写信。这回写了挺久,最后终于交了信回自己的帐子去。
当天夜里,轮到司云靖在帐子里辗转反侧,睡不着了。
他的枕头下面压着池家小世子花了一下午写成的第二封信。
信里果然按照自己的要求,写出了京城的急切局面。
“父亲大人见信如晤:
孩儿在京城一切都好。京城急需三十万两银。急急急急急急急。
随信尽快送来京城。”
——信笺皱巴巴的。
——第一次看就揉皱了。展开重读了一遍后,气得再次揉成了一团。
为了这封信,司云靖半宿没睡着,心想着,如果我是他老子,看到千里迢迢寄去这样一封没头没尾的信,只怕送来京城的不是银子,是三尺大砍刀吧……
不知怎么的,眼前反复闪现着池家小世子早上无辜的眼神,语气诧异而肯定地说的那句,“殿下不会当真杀了我们的。”
司云靖在简陋的行军床上翻了个身,暗想,这些日子的行事还是出了差错。
顾念着旧识的交情,感念着他对自己的大胆爱慕,对池家小子过于亲近了。
圣贤说的不错,正所谓‘近之则不逊’。
身为随侍近臣,对储君失了惧怕之心,对他对自己都不是好事。
——果然还是要给点颜色看看。
……
池萦之第二天早上起来,身上不舒服的感觉更重了。谨慎地查验了半天,还好没有异常情况。
洗漱完毕,习惯性地出去营地大帐前头空地的篝火处蹭早食。
太子这人吧,睡得比狗还晚,起得比鸡还早。前两天她早上起身过去的时候,那边差不多已经吃完了,给她留了些锅子里的温粥。
今天她特意起早了点,看看日头升起不久,还没爬到树梢上,估摸着比昨天早了一刻钟,应该能吃到现做的新鲜热粥了——
轻快的脚步震惊地停在了空地边上。
空锅。空碗。几个内侍忙着熄灭篝火最后的余烬。
司云靖慢条斯理地喝着饭后的温茶。
“来了?”他若无其事打了个招呼,“吃过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