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他一向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对朝廷、对百姓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直都是她和哥哥的骄傲。曾经那么多政敌都想打压他,都从来没找到他任何破绽污点。
可这回,他怎么就牵扯进了二十年前戚家的事情里头?
还跟皇嗣扯上了关系。
到底是谁指使他这么做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当时真的很需要一个刚出生的男婴,那为什么会选中戚家?
戚家那时候虽然已经没落了,但毕竟还是官身,祖上的萌荫还在呢!他怎么就敢抢他们家的子嗣?就不怕戚家报复么?
多可笑啊。
她活了两辈子,和爹爹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两辈子。到如今,她这个做女儿的,竟生出了一种从未真正认识过他的感觉。
倘若这事坐实,那她和戚展白......
沈黛咬住下唇,狠狠闭上眼,不敢再往下细想。
长风裹挟着秋夜的寒意,从窗棂上滚过,朝着她扑去。白色帐幔如浮云般横飞,笼罩了她娇小的身躯。
沈黛身上有薄薄的冷汗,针尖般一颗颗咬牙切齿地往肌骨里钻,一种难以言说的疼痛。
沈黛由不得蜷起身子,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夜色笼罩在她身上,整间屋子一片死寂。
这夜戚展白是何时回来的?沈黛不知道。早间他又是何时走的?沈黛也不知道。
或许,他根本就没回来过。
望着地毡上叠得跟豆腐块一样的被褥,沈黛眼眶微微发涩,脸埋进被子里,迷迷糊糊又睡过去。再醒来,她仍觉头昏脑胀,浑身绵软无力,张嘴想唤人进来,嗓子却哑得发不出声音。
显然是发烧了。
春信着急忙慌跑去给她寻医官,春纤留下照看她,雪藻也跟在旁边帮忙。这期间王容与来瞧过她,给她带来了凤澜郡主和宇文均赏赐的滋补品。都是西凉顶顶尊贵的药材,宫里头也未见得有。
可戚展白还是没回来。
沈黛昏一时醒一时,就这么恍恍惚惚过了一日,直到夜里,烧才将将退去。
她抱着本书坐在桌案前,本想等戚展白回来,可她身子骨实在虚,这一病,又带起从前许多病灶。一本书看了没多久,她便昏昏睡去。
再醒来,她已经从椅子回到床上,昨日那卷书好端端放在枕边。
可地毡上还是空无一人。
接下来几日也都是如此。
无论沈黛熬到多晚,都见不到人,想早起守株待兔,可偏偏,都没他起得早。
倒像是他刻意在躲着她似的......
这念头一起,沈黛心底便克制不住涌起一阵细密的刺痛,仿佛千万根银针同时扎过来,指根收紧,书页被捏出了一道极深的折痕。
“姑娘,该吃晚饭了。今夜全是你爱吃的,还有一整只羊呢!”春信拍着自己衣上沾湿的露珠进来,见沈黛换了厚实的衣裳,疑惑问,“姑娘这是要出门?”
“嗯。”沈黛囫囵点头,垂眸绑斗篷上的系带,“屋里太闷,我出去散散心。你们先吃吧,不必等我了,把那只羊也吃了吧,不用给我留了。”
话音未落,她便跑出门去。
所谓散心不过是借口,她主要还是跑出来寻戚展白的。
经历过一世的误会,她不希望这辈子他们俩也这么稀里糊涂地含混过去。有些话还是要当面问清楚,哪怕戚展白真要因为她爹爹的事,与她一刀两断,她也要死个明白
可这家伙近来的行踪实在诡异。
沈黛在王庭问了一圈,大家都不知他最近早出晚归,是在忙活什么,就只瞧见他每日都往西去。
往西?
西边是一片戈壁......
来西凉这几日,沈黛只在王庭附近转悠过,至多随戚展白去东边地草场骑过马,并未去过戈壁。
踮足眺望晚霞底下的连绵沙丘,沈黛有些犹豫。但想想戚展白近来的古怪,她又不禁担心,他为何要去戈壁?会不会在里头出事?迟疑片刻,她捏紧手里的犀角灯,还是走了过去。
不进戈壁,就在道边等他,应当就没事了。
可老天爷似乎存心在跟她作对。
才刚走到草原和戈壁的交界处,沈黛的脚就不慎踩进松软的沙土,崴了一下。撕心裂肺般的疼,她由不得咬紧了牙关,光洁的额上很快沁满了细密的汗。
她想往回走,脚踝已一点点肿起,动弹不得;张口想唤人过来帮忙,可从这位置看去,王庭都缩成了豆子大小,她便是喊破喉咙,也没人能听见。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概说的就是她现在这状况吧。
沈黛苦笑了下。
戈壁不比别处,气候就没稳定过,白日和夜里更是两副面孔。这会子太阳刚没入地平线,周遭的气温就跟掉入冰窖里头似的,迅速降了下来。
是真的冷啊。
一件斗篷已经挡不住这盛气凌人的恶寒,沈黛搓着双臂,佝偻着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