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2 / 2)

美人如钩 苏眠说 2398 字 3天前

颜粲关紧了门,段云琅在床边坐下,随行的两个军医立刻去解他的甲衣。段云琅却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子歪倒在床栏前任人动作,苍白的脸上,一双清冽的桃花眼竟还隐隐然泛起笑意,满心焦急的颜粲对上那双眼便是一怔。

沉重的甲衣好不容易剥了一半,军医一看就是跺脚叹气:“伤口不深,是被短刀划的吧?老长一道口子!”

颜粲随之望去,段云琅半身仍披着红衣,露出的精壮身躯自肋下至腰侧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他的每一次呼吸,似乎都会扯动一下那已翻卷开来的血肉。偏生段云琅却还在轻轻地笑:“皮肉伤罢了,我受过更重的。”

“皮肉伤也不可大意!”军医摆出一副凶狠的模样,“殿下的腿伤也没好完全,这个样子如何上得了战场!”

段云琅眉梢微挑,那神情颜粲很熟悉,意思就是“这老头说了什么我都没听见”。颜粲走上前一步,又站住,低声道:“殿下如不爱惜自己,谁还会来爱惜殿下?”

段云琅静了静,复笑开,“我又哪里晓得,这还没跟龙靖博开战呢,就会被自己人划一刀子?”

颜粲没再说话。

待军医处理好了段云琅的刀伤,千叮咛万嘱咐地离开了,段云琅百无聊赖地缩进了被子里打了个哈欠,颜粲去将窗子都关上,才走回来,面无表情地道:“朝廷那边的信已断了五日了。”

段云琅懒懒问:“上一封是什么?”

“羽林副使换人。”

“区区一个羽林军,不要也罢了。”段云琅短暂地笑了一下,“好兵都在京外。”

“还有……”颜粲顿了顿,“圣人病了。”

这一回段云琅听罢,却许久不曾作声,只睁着眼,看着那无风而不动的床帐顶。颜粲看他脸色虽苍白了些,却到底神志清醒,方才那刀伤他也看了,虽然骇人却也不算严重,心中想着给殿下留些休息工夫,便欠着身子告退了。

段云琅听见了关门的声音,又仿佛没有听见。

他伸手从里衣的带子里扯出来一张纸。那是随着上一封密报一同送到的,字迹秀拔,风骨清严,他连魏碑和柳体的差别都分不清楚,可他知道这是她。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1

她说她思念他,她的心为他而纷乱如麻。

那柔软雪白的字纸早已被鲜血浸透,墨迹于一片血红之中挣扎出深紫的光芒。那字迹渐渐在视域中模糊散乱,又拼接回来,仿佛化作了记忆里那一片软红的衣角。段云琅朝她伸出手去,可她却走了,衣袂翩飞,不曾停留。

他曾经让她从指缝间逃走,可以后他再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他知道。

***

“殿下?”颜粲来敲门请他用晚膳,旁边两个军医提着药箱,巴巴地望着他。

敲了半天没得回应,颜粲有些尴尬,“会不会是睡死了?”他低头摆弄一会儿门锁,却愕然发现门根本没有闩上,一推就开。

房中的陈设分毫未动,殿下大约从未下过床,可那血腥气味却弥漫了整个房间。

军医道声“不好”,当即抢去寝阁里,绕过屏风,就见陈留王双目紧闭,唇泛青紫,而盖在他身上的锦被已被鲜血染成深青色!

颜粲一把掀开那锦被,撩开那被鲜血浸透的里衣衣衽,立时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在殿下的右侧肋下……竟还有一道直刺的剑伤!

***

“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2

写下这一行小字,将字纸轻轻卷起,与朝政密报放在一处。殷染正要叫刘垂文,后者却自己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他的义父。

殷染一怔,连忙起身迎接,“阿公怎的来了?天已不早了。”

刘嗣贞眼风一瞟,便见到那封收拾待传的密报,苍老的眼皮微微拉下,叹口气道:“信报已递不进去了。”

“……什么意思?”殷染强笑道。

刘嗣贞沉沉地道:“叛军已到陕州城外,二十万兵马扎营定阳坡,将陕州围得水泄不通。上一封从城里出来的密报是说殿下腿伤了,是吧?昨日有人从陕州带信过来,说殿下住进了观察使的府衙,还要我们多留意钱守静。”

殷染顿了片刻,“人呢?”

刘嗣贞看她一眼,转过头去,“今天早晨死了。他从陕州出来,破了龙靖博的围,身上掉了三层皮。怎么能不死?”

“陕州还有多少粮草?”

“半个月。不过加上殿下的三千人……”

“钱守静出什么问题了?”

刘嗣贞没有立即答话。殷染便凝视着他,并不急躁,好像笃定他迟早会说出来。

“……钱守静想投降,在府衙堂上设了埋伏,被殿下识破。”殷染刚想舒一口气,刘嗣贞却接了一句:“殿下被钱守静的人扎成重伤,嘱咐我们不可说出去。”

殷染的眼神静住了。

那就像是本来燃着两团跃动的火焰,在这一刻,却全被凝固在冰里。冰如何能凝得住火呢?于是那冰化了,一片湿漉漉的,那火的生命便在这沉默的声息里延续着。

你不知道那火何时会重新烧起来,所以你不敢轻举妄动。

“怎样的,”不知过了多久,殷染动了动唇,“怎样的重伤?”

刘嗣贞有些不忍看她那眼神,转过脸去,对着堆满了书的书架,“不知道,那人没有说。”

“没有别的话了?”

“没有了,便是樊太医给他续命,他也说不出别的了。”

殷染默了片刻,“这不是殿下,对不对?殿下不会让人这样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