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2 / 2)

美人如钩 苏眠说 2340 字 3天前

她说着便被自己逗乐了,笑不可抑,钟北里看着少女明媚的笑,自己心里也渐渐熨帖了。其实现实有多冷酷,他与她都清楚得很:家贫无资,才会住在墟墓之中,才会把女儿卖为宫人。可是这少女却并没有抱怨,对住在升道坊她不言其苦,对被卖入宫她不言其痛,这或许也是世道将她磨练出来了吧。

“那……”钟北里小心翼翼地问,“你家后来搬了?”

将女儿卖给在民间采选的宦官、再带入宫去,其实是可以发一笔小财的。加上鹊儿服侍太皇太后御前,每月的俸钱不少,怎么想,她家人也应该摆脱了那见鬼的地方才对。

鹊儿却摇了摇头,笑容仿佛有些撑不下去,“我不知道。我入宫以后,就没听过他们的消息了。”

钟北里一怔。

鹊儿忽然往身后的院落看了一眼,惊叫一声,“哎呀不好,七殿下该吃饭了!”

小孩子惯于早睡,七皇子的用膳时辰总比太皇太后早一些。鹊儿拍拍脑袋,也不再管钟北里,便自己跑开了。钟北里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慢慢地挪开了步子去。

***

钟北里在街衢上走了半天,而后步子一拐,却又拐去了掖庭宫。

刚走入那压低的廊檐下,便见着陈留王身边那个小宦官抖抖索索地笼着袖子候在外头。他顿时脸似火烧,扭头便要走,却被那人阴恻恻地喊住:“站着。”

刘垂文转到他脸前来,他低了头。

刘垂文原本想着,被人瞧见了自己,自己便杀人灭口都不为过;然而打量着他的服制,他忽然想起来了,“你是船上救了殿下的那个侍卫?”连忙给他行礼,“多谢将官救了我家殿下!将官身手了得,救人于万顷波涛之中而毫发无损——改天奴一定给将官备酒道谢!”

钟北里本性朴素,论说话哪里比得过刘垂文这样的人精,只是他亦不蠢,连忙道:“小公公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伺候陈留王殿下,我……我们往后都是一路人。”

刘垂文慢慢直起腰来。这人心思深沉、一语双关,亦出乎他意料之外。于是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将官不是该在兴庆宫当值么?”

钟北里如实回答:“我有时也会来瞧瞧殷娘子,我怕她的伤势……”

刘垂文嘿嘿一笑,也就打断了他欲言又止的话语。这男人似乎已经知晓了殿下和殷娘子的事,但看起来没有敌意;无怪乎他要自称与己“一路人”。话说回来,殿下近来也是越发不像话,程夫子那边胡闹也就罢了,到了这边来还提一只鸟,那鸟叫声弄得远近皆闻……

“多吃些,你方才花了不少气力。”房内,段云琅给殷染不停地夹菜,直将殷染的饭碗上垒起了一座山。

殷染臊得不想说话,只一个劲地吃。段云琅自己却不怎么动筷,只是含笑看着她吃,于是她更臊……

“那个,”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找个话题,“你这些日子,就这样闲?”

他看她神情,似乎这想法已困扰了她许久,遂笑道:“谁说闲了?前些日子,才又被程夫子罚了抄书,我这可是把抄书的时间省下来陪你……”

“你马上要及冠了吧?”殷染却打断他的话,脸上红晕已褪尽,“你的生辰……十月?”

原来她还不知道自己生辰。段云琅心中有些懊恼,没有表现在面上,只道:“十月十五。”

殷染托着腮“唔”了一声,“那倒是天凉透了,好在有月亮。”

段云琅嘴角微勾,“莫非你要给我祝寿?”

殷染的眼光下掠,往他脸上转了一遭,而后“嘁”了一声,“寿宴繁杂,从早到晚,我见不着你的。”

段云琅想想也对,却还是伸臂来抱她,道:“今年就算了,往后每一年,我都要你陪我过生辰。”

殷染敏锐地嗅到了什么,“这是怎的了?”

段云琅笑笑,“我会去向父皇说……”

“不可以!”殷染容色煞白,仓促地打断了他,“不可以,至少眼下不可以!”

段云琅脸色有些难看,慢慢地收回了手,别过头去。

大约自己真的是个自作多情的人吧。

如是想着,他将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有些烦躁,仿佛无头苍蝇被闷在罐子里,烦躁得透不过气来。

闻得一声轻微的叹息,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他膝上的手,她轻声道:“五郎。”

他不自在地应了一声。

“你可知我的生辰?”她的声音几乎可算是温柔的了。

他一怔,突然间感到无比地惭愧:他其实全然不知她的生辰……

她很温柔地没有去追究他此时的惭愧,“我的生辰在春日里,三月初三,上巳节。我比你大三岁。”

他微微拧了眉,“那又怎样?”

倔强的少年,不知是有意逃避,还是无心思量。殷染歪着头看他,慢条斯理地道:“我家有个了不得的嫡母,你晓得的。我的嫡长姊殷画比我只大了一个月,我阿家生我的时候,昭信君正在月子里,我阿耶为了照顾她,就根本没有来瞧过阿家。”

段云琅不说话了。

“昭信君从来不曾给我脸色过,但我心里清楚,她是恨我的。”殷染低声道,“我的阿兄阿姊对我横眉冷眼,但我知道那只是小孩子之间互相瞧不起,不像昭信君那样……是恨,是真正的恨。

“其实,一个能把自己丈夫都软禁起来的女子,怎么可能真的放过自己恨着的人?

“至正十四年,我阿家……死了,我回家守丧,没能来得及好好儿同你道个别。过三年,宫里下了旨,我就被糊里糊涂地带进了宫。”她就这样轻飘飘地将他曾经最为在意的部分一笔带过了,“可是你知道么?原本该入宫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殷画。”

抓着她的手倏然一颤。

殷染殷染眼帘微合,目光渐渐凝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她的话音仍然很平静:“这是你父皇告与我的。他说,当初选聘贵女入宫,我家原定的是殷画。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抑或被人动了什么手脚……送进来的人是我。”

他干哑地发出声音来:“为什么?”

她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明白,但说出来与你参详参详。有可能是昭信君不肯放她女儿入宫,也有可能是许贤妃不肯让自己外甥女入宫,还有可能……有可能与殷画无关,而就是想害我。昭信君恨我,她和许贤妃又是姊妹,她们在这件事上完全可以协同一致地来对付我……”

“但许贤妃并没有对你做什么。”段云琅皱眉,“她除了罚你几次以外,对你还算是地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