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嬿心里忽然一阵虽不尖锐,却绵长的疼痛。
原本弟弟是多么聪明灵醒的一个孩子,原本他是可以有大好前程的,如今却呆成了这样……那她更得治好他,让他变回原来那个他,回到他原定的生命轨迹中去,方能告慰母亲于九泉之下了!
何况如今家里每一个人都待她不好,婆婆压根儿拿她当脏东西,大伯子大嫂也拿她当脏东西,不许孩子们靠近她一步,大嫂还日日辱骂欺负她,亦连丈夫也冷漠得让她绝望。
这样一个家,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犹豫的,非要等真被逼到了绝路,才肯死心吗?
她早该离开,早该另谋出路了,有志者事竟成,就不信她最终不能成功,不能报仇雪恨!
韩征的动作很快,不过第三日上,便打发小杜子送回了施清如要的东西来。
施清如自小杜子手里捻起那枚丸药先是一看,着实平淡无奇,又送到鼻间一闻,也没觉着有什么特异之处,因笑向小杜子道:“我还当灵丹妙药肯定外表也有其独到之处,可如今看来,着实很普通啊,小杜子,你确定真的没弄错?”
小杜子也笑,“儿子确定没有弄错,想来是普通其表,金玉其中?这就得干娘您这个内行人来鉴定了。”
施清如“嗯”了一声,“交给我吧,只是要一定的时间,这样,你明儿差不多这个时辰回来,应当就够了,可以吗?”
小杜子忙应了“是”,“那儿子明日这时候再回来,干娘可有话儿,或是什么东西要带给干爹的?”
施清如想了想,摇头道:“一时想不到,你且先回宫服侍你干爹去吧,只要他人好好儿的,我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打发桃子送走小杜子后,施清如便坐到桌前,将那枚丸药碾碎了,细细望闻品鉴起来。
却惊讶的发现,那药只是普通的补气益肾的丸药罢了,吃了对身体虽不至于有什么坏处,时间长了,甚至还能有所裨益,可要想因此求子得嗣,以隆庆帝的情况,却是绝不可能的。
不由暗暗好笑,看来宣武侯心里还是有数的,虽想求功,但更重要的还是要先确保无过,也就隆庆帝傻到当宝了。
那就好办了,她把几味药加重剂量也就是了,届时隆庆帝吃下后,势必会更觉得自己龙精虎猛,假以时日,自然也就提前把仅剩的灯油烧干,以致油尽灯枯了……
唔,最好能让隆庆帝在督主控制住大局,宣告完他不止是“清君侧”,更是“报父仇,匡正统”后便一命呜呼,也省得督主为示宽容大度,有容人的雅量,还得留他一命,回头不定他什么时候死了,不定是怎么死的,都会惹人非议。
毕竟那算来总是督主的亲叔叔,天家做很多事又讲究蒙层遮羞布,不管私下里如何糟污,面上都得光鲜亮丽。
岂不是太膈应人,也后患无穷?
到底隆庆帝也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死忠拥趸还是有那么几个的,想要借他生事的有心人,也定不可能没有。
那就这么决定了,她这便为隆庆帝配药去!
之后一整日的时间加大半夜的时间,施清如便都泡在了药房里,一忙起来,便也不觉得饿和累,不觉得时间难熬了。
如此到得三更过后,她总算是大功告成,配出了隆庆帝十天量共计二十颗的丸药来。
这才发现自己已快饿得前胸贴后背,双腿也僵硬得快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了。
好在一旁服侍兼打下手的采桑忙忙上前扶住了她,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了,又忙斟了杯茶递给她,“夫人快喝口茶缓缓吧,我马上让人给您送吃的来。”
施清如吃了茶,又捻了桌上两块点心垫吧垫吧,才算是稍稍缓了过来,“真是好久都没这么累过了,却也累得痛快!”
采桑吩咐人传膳回来,听得这话,笑道:“怪道督主说夫人是天生闲不住的劳碌命呢,人家都巴不得高卧着受用,您倒好,非要累了才痛快,闲着反倒不痛快,让人说您什么好?”
一面说,一面已蹲下身,给施清如揉起小腿来。
施清如惬意的眯上了眼睛,调侃道:“可见我天生是成大事者,所以才喜欢‘劳其筋骨’。”
主仆两个又说了几句话儿,便有丫头送了热气腾腾的汤面来,施清如与采桑一人一碗吃毕,又回房草草梳洗一番,便熄灯睡下了。
次日,小杜子按昨日约定好的时间,准时回来了。
见施清如果然已把丸药做了出来,就是眼睑下一圈淡淡的青影,忙笑道:“干娘昨儿一定累坏了,晚间也一定熬夜了吧?干爹要是知道了,还不定怎生心疼呢!”
施清如笑啐道:“你可真是越发贫嘴贫舌了,连我都调侃上了。拿了东西就快回去吧,只小心谨慎一些,别出了什么岔子。”
小杜子忙应了“是”,“定会加倍小心,不出任何岔子的,干娘只管放心。倒是干爹说起干娘的手是用来救人的,是一双向生之手,如今却……心里总是有那么几分不得劲儿呢。”
施清如没想到韩征还耿耿于怀,正色道:“我不是已经与他说过,我这也是在救人么?何况等太后知道宣武侯那是捡来的爹当后,若真将自己的儿子放在第一位,旁的都靠后,自然会阻止皇上的,反之,那就是太后害的自己的亲儿子,与旁人何干?我们可给了她选择的机会的,只不过是她自己所求太多,也将母子亲情放得太靠后而已。”
顿了顿,“对了,太后已经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么?时间可不等人。”
小杜子笑道:“应当今日就该知道了,干爹说这事儿可不能经我们的人之口让她知道,还得经她认为的‘自己人’之口,她才会相信,才会迫不及待的想要隐瞒遮掩,还得感谢宣武侯与崔福祥不合呢。”
宣武侯与崔福祥同为如今隆庆帝跟前儿的红人,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又如后宫妃嫔们争宠时一样,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是敌人,旁人得到的宠爱多一些,自己得到的宠爱自然就要少一些,那如何能忍?
于是当着隆庆帝的面儿时还算和谐,亦不至于在对方不在时,说对方的是非。
私下里却早就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膈应了,一个认为对方本事不大,架子倒大,要想像韩征那般一呼百应,说一不二,先也要有韩征的本事啊;一个则认为对方瞧不起自己,还拿自己当寻常太监,一副高高在上,阴阳怪气的样子,难道见了韩征,他也是这样吗?
以致宣武侯还罢了,本就还没想过要实质性的与崔福祥过不去,自己人要内斗也得先安了外,再内斗也不迟,如今又满脑子的官司,自然更顾不上去想了。
崔福祥却是心眼儿比针尖大不了哪里去,早就在记恨宣武侯,想抓他的小辫子,好让他在隆庆帝跟前儿失宠,再没本事与自己分庭抗争了,那若是有了现成的机会送上门,便是傻子也知道,他定不会放过的。
施清如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小杜子的意思,皱眉道:“那要是崔福祥直接把事情捅到了皇上跟前儿去,不是与我们的计划背道而驰了?”
小杜子忙笑道:“干娘放心,崔福祥不会的。他如今做梦都想取干爹而代之,要是皇上大受打击之下,一蹶不振,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甚至比以前还不如,那朝堂宫中便又只干爹一个人说了算了,他的西厂还怎么存活,要不了几日,只怕就得土崩瓦解,他这个西厂提督,也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了,更遑论其他?他不会那么傻的,便是他会那么傻,他左右的人也会好生劝说他,不叫他犯傻的。”
“他左右的人还会劝他,直接去威胁宣武侯也不妥,万一逼得宣武侯向皇上坦白了,岂不是鸡飞蛋打,大家都赚不成了?倒不如告诉太后,让太后来抉择该怎么办。那将来扳倒干爹,大局已定后论功行赏,他便是第一功臣,定然能坐上干爹如今的位子,与干爹一样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宣武侯却身负大过,纵也有赏,定也差他差得远,自然没资格与他叫板了。”
施清如这下松了一口气,“原来督主已经把什么都安排妥了,那我也就能安心了。你去吧,让你干爹别担心家里,就说家里一切安好,我也安好。”
小杜子应了“是”,见她已没有旁的吩咐,便行了礼,带着装丸药的匣子告退了。
午后太后刚午睡起来,就有宫人进来禀道:“回太后娘娘,西厂的崔厂公在外求见。”
太后不由挑眉,“他这会儿过来求见哀家做什么?不过他如今忙得很,若不是有急事,怕也没空儿来哀家的仁寿殿,传吧。”
待宫人应声而去后,方吩咐段嬷嬷,“服侍哀家更衣吧,昨儿吃的那个什么鱼羹倒还不错,让御膳房今儿再送一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