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是那庄子的主人,拿着地契,却深知若不是靠着小杜子亲自替她安排,若不是靠着东厂的荫蔽,她不会那么省心,连庄子在哪里都不知道便坐着拿银子,自然要好生答谢一下小杜子才是。
本来她还想多包一点银子的,又怕小杜子反倒觉得她见外,想去给他买礼物吧,又委实没有时间,只能如此折中了。
如此忙到腊月二十九,隆庆帝封了印,要一直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满朝文武才会开始再忙起来,一时间整个京城年的气氛便越发的浓厚了。
常太医与施清如的日子倒是没受封印太大的影响,反倒因为过年了,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有家有口的,惟独常太医无亲无故,求到他面前换班的太医历来就多,常太医能答应的,一般都不会拒绝。
所以师徒两个整个过年期间,反倒将比平常在宫里的时间还多些。
常太医因此颇有些歉然,与施清如道:“一年辛苦到头,大过年的也累徒弟你不能好生松散几日,都是师父的不是,回头就师父一个人进宫去当值,你就留在家里吧。”
本来还想问她要不要回去跟自己的亲人们团聚的,想到能把女儿送给一个太监的亲人,能是什么好东西不成?好悬给忍住了。
又想说不然就让她回都督府去小住一阵儿,至少那边人多些,也更热闹些的,终究也忍住了。
施清如如今却巴不得自己能更忙些,闻言忙道:“师父,我一点儿都不累,还是同您进宫去吧,好歹也能学点儿东西,不然在家里闲着也是无聊。”
常太医见她因为瘦了一圈儿,而显得眼睛越发的大,少不得又暗自叹息了一回,点头同意了她届时随自己一道进宫去。
很快到了大年三十儿,这一日常太医倒是不用进宫去,晚间宫里会有大宴,太后和帝后都会列席,惯例这一晚都是太医院的院判副院判们当值,其他太医倒是可以乐得轻松了。
常太医不用进宫,施清如自然也不用去了,用过早膳后,便带着桃子进了厨房,带着厨娘一道忙活儿起来。
虽然今晚的年夜饭只有他们师徒两个,也该比平常隆重丰盛些才是,不然算什么过年?
若只有她自己,倒还可以凑合过去算了,可她却不能让师父他老人家也跟着凑合,他孤身半世,就算再醉心医术再淡薄亲情,心里也未必就不渴求,如今既有了她这个徒弟,他老人家又对她实在好,她当然也要好生孝敬他,让他以后的年夜饭都不再孤清才是,——前世那个浑浑噩噩的她是再想不到这些的,好在老天爷给了她弥补的机会。
一直忙到下午申时,施清如已做好了十来道菜了,都起了喜庆应景的名字,什么‘事事如意’、‘年年有余’、‘步步高升’……都装在甜白瓷的盘子里,看着就让人心情无端好了起来。
又交代了厨娘几时开始做热菜后,施清如方带了桃子回房换衣裳。
然后她对着桃溪所在的大概方向,给祝氏和自己的外祖父外祖母磕了头,遥祭了三人,在心里默默许了愿,希望母亲与外祖父外祖母能保佑她愿望实现后,方带着桃子,去了前厅。
常太医已经在花厅里了,他今日难得换了一身暗红色的簇新衣裳,看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施清如笑着上前给师父拜了年,得了红包,师徒两个又说笑了一回,眼见天已黑了下来,施清如便吩咐桃子去告诉厨娘,可以上菜了。
眼见大圆桌很快便被摆得满满当当的,常太医不由惊叹:“徒弟,你弄了这么多菜呢?我活了五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年夜饭这般丰盛,你这个徒弟,我老头子可真是收得太值了!”
施清如见常太医明显很高兴,笑道:“大部分都是杨厨娘弄的,我和桃子不过帮着打打下手而已。师父喝点儿酒吧?我也陪您喝一点,难得今儿过年,高兴嘛。”
虽然酒实在不是个好东西,那一晚督主若不是喝多了,也许……她因此起了誓,以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喝酒,可今晚她实在太想喝一点儿了,所以就破次例吧。
施清如说完,便动手给常太医斟起酒来。
常太医也不阻拦她,她短时间内睡不好,能瞒过他,长时间睡不好,就瞒不过他的一双利眼了,想劝她想开点,或是睡前喝点安神汤,又开不了那个口,且当大夫的,哪个不知道安神汤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若她今晚能借助酒意,睡个好觉,也不算什么坏事儿。
师徒两个遂对坐着,一边喝酒一边吃起菜来,加上穿堂里分别开给男仆和女仆们的两桌年夜饭,倒也热闹。
一时吃完了年夜饭,常太医又让小厮放起他提前吩咐买好的两筐烟花爆竹来,霎时满院子的火树银花,连上边儿的天空都映得五光十色的,看得桃子及众人都欢呼起来。
施清如却只看了片刻,便有些酒意上头了。
也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想起韩征来。
此刻督主在干什么呢?是与他那些美人儿一起,也在吃年夜饭,看烟花爆竹吗?一定很热闹吧……
不对,今晚宫里有大宴,督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既要出席宫宴,在皇上太后等人面前应酬,还要总领总控全局,比谁都忙,他那些美人儿们,可只能自己吃年夜饭了。
想到这里,施清如心里有了几分痛快,却只是一瞬,又痛快不起来了。
年夜饭不能一起吃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都督府本就从来没有年夜饭,但等督主忙完回府后,他那些美人儿们立时便能见到他,也能立时把年夜饭给补上了,——只要是那个人,年夜饭不年夜饭的,说到底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之后那些美人儿更是有的是机会与督主一起吃饭说笑玩乐,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她有什么可痛快的?她又凭什么痛快?
可真的,就只能这样了吗?她和督主之间,以后真的就只能这样了吗?
她才十几日没见他而已,已觉得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她都快想不起他的脸了,以后更漫长的时间,要怎么熬,才能熬到全然忘记?
不,她不要忘记,再难熬,再痛苦,她也要一直记着,绝不忘记……
施清如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快要下来了,忙抬起头,借看烟火的姿势,将眼泪都逼了回去。
彼时宫里就比常太医府上更热闹不知多少倍了。
从王公贵胄到宗室重臣,从妃嫔公主郡主到诰命夫人,京城排得上号的人家今晚都齐聚一堂,与帝后和太后一道辞旧迎新。
这样的场合,历来安全戍卫都是最重要的,万一让哪个刺客趁机混了进宫,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韩征每年的大年夜,都是最忙的,都督府也因此从来没有年夜饭,但韩征大方,给的年赏从来都是翻倍,自然也就没有谁会有怨言了。
大宴一直持续到二更才结束,帝后和太后都先回了宫去,韩征却没有因此就清闲下来,还得总领全局。
直至所有臣工和外命妇都出了宫,明日的正旦朝拜也确定不会出任何岔子后,他才回了自己在宫里的住处。
小杜子忙忙迎了上来:“干爹,您回来了。”
知道御宴任是谁也吃不饱吃不好的,他干爹这些日子胃口还一直不好,只怕压根儿连筷子都没动,至多应景儿喝了几杯酒而已,忙又吩咐小太监:“让人弄一碗热热的面来,记得清淡一些。”
待小太监应声而去后,才服侍韩征解起大氅来。
韩征任由小杜子服侍,待洗了把热水脸,坐到火盆前后,整个人方慢慢暖和了过来,——乾元殿正殿是真宽敞阔朗,是真富丽堂皇,却也是真冷,连烧地龙都不管用,大冬天的任谁在里面坐满一个时辰,都得冻得浑身僵冷,何况韩征还一路吹着冷风回来的,身体就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