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真的?”程乃轩有些震惊地吞了一口唾沫,见汪孚林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挠了挠头,方才一摊手笑道,“不打算怎么办。就算我是给事中,可这事肯定是宫里太后和皇上决定的,他们要留下首辅大人,我干嘛要去碰个头破血流?要是贪污腐败,横行不法,用人不明……反正这些事我是肯定要弹劾的,可首辅大人要夺情,那也是因为皇上尚未成年大婚,朝中离不开他,政令又不能朝令夕改,太后皇上都竭力挽留,我那么起劲干什么?”
汪孚林就怕程乃轩骨头太硬,百折不弯,此刻见这家伙如此惫懒的模样,他就笑了起来。下一刻,他就只见程乃轩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
“话说,你以前老是在这种大事爆发的时候浑水摸鱼,这次能不能给我出个主意,我也趁机外放州府?”
“省省吧,这次一个不留神,就是堂堂阁老都会引火烧身,更何况你我这种小角色?今晚我没工夫招待你,这就要去见今科状元沈君典,他可不如你变通,我也不知道磨破嘴皮子能不能说得人回心转意。”
“我也去!”程乃轩却是个不怕事不躲事的,打蛇随棍上笑吟吟地主动请缨道,“怎么说咱两个加在一起便代表科道,去说沈君典还不容易?”
汪孚林虽说又好气又好笑,但对于多一个帮手这种事,却也不会拒绝,当即就悄然出了门。虽说这会儿已经距离夜禁不远,但出了自家那偏僻的胡同,他便发现,在这种理应是大街上行人很少的时辰,却时常可见有人骑马呼啸而过,显然都是各家官员府邸正在串联。想来其中既有他们这种七品芝麻官,也有那种功成名就高官显爵的大人物。
当两人来到沈家门口时,才刚敲开门,就只见沈大牛伸出脑袋一探就叫道:“汪公子,你们怎么也来了?今晚还真是太热闹了!”
“哦?还有其他客人?是不是冯开之,屠长卿?”
沈大牛立刻憨厚地笑了笑:“汪公子您猜得真准,不过除却冯公子和屠公子之外,还有几位客人。”
听到沈家竟然在这时候汇聚了这么多人,汪孚林登时眉头紧皱,一下子意识到,因为张居正器重方才得中状元的沈懋学,只怕成了很多人争取的焦点。想来也是,倘若皇帝真的夺情,如若沈懋学这个张居正看重的状元却反戈一击,那么对于张居正的声望、人品、眼力、度量,全都是重重的打击。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而沈大牛便开了门,转身要进去通报,却被眼疾手快的程乃轩一把拉住。
“双木,是有什么不对?”
“我不进去了。”汪孚林不想在这种时候,于沈家和一群不相干的人唇枪舌剑,当机立断地对沈大牛说,“你且不要对君典说我来过又走了的事,哪怕等包括冯公子他们在内的客人全都走了之后,你也不要禀报我来过的事。”
沈大牛虽说不大清楚汪孚林明明是特意过来,却又要折返,还不让自己告诉沈懋学,这到底是什么缘故,但自从辽东之行后,他对汪孚林的信服便是不打折扣,此时当即连连点头,目送了一行人离开,这才急急忙忙掩上了门。而出了胡同,汪孚林见程乃轩满脸莫名其妙,这才开口问道:“你家岳父今晚在家吧?”
“在啊?”程乃轩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你打算现在夤夜去见他?”
“择日不如撞日,我本来就想去感谢他教导金宝,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就不得不厚着脸皮直接去拜访了。”
“岳父还算是好说话的人,现在去就现在去。”程乃轩乐呵呵地笑了笑,随即就说道,“我本来是打算找地方搬出来,现在你说你买下了旁边两个院子,我要和你做邻居,得等那院子整修布置好,这才在岳父那多住几天。不过你和我那大舅哥也是连襟,也用不着我引荐,走吧,再不走碰到夜禁,要多费神解释总是麻烦。”
话虽如此,当两人带着两个随从复又来到许家的时候,早已过了夜禁的起始时辰。来时经过的那些重要大街上,用于防盗的大栅栏已经竖了起来,许家那胡同也只剩下了各家门前吊着的灯笼照亮着黑漆漆的路面,各家大门紧闭。对于程乃轩的晚归,许家人早有准备,可发现程乃轩身后还跟着个汪孚林,一时立刻就有人去禀告正在书房考问金宝功课的许国。
“你父亲来了,你先出去迎一迎。”许国见金宝喜上眉梢,行过礼后就立刻转身匆匆出去,他揪着下颌那稀疏的胡子,心下却有些踌躇。
尽管汪孚林和他许国的儿子,还有程乃轩这个女婿,年纪都差不离,甚至还要小一两岁,但在考进士之前,汪孚林就已经在徽州声名鹊起,考中进士之后,更是在京城,在辽东,在广东,全都打出了莫大的声名,所以他自然不会将人当成一般的后起之秀来看,因此对其来意已经有了猜测。
不多时,外间一阵喧哗,紧跟着书房外就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他就含笑吩咐了一声,很快,金宝亲自打了帘子,将汪孚林和程乃轩一块让了进来。
这不是许国第一次见汪孚林,可此时见其长身玉立,面上不见青涩,只见从容气度,他仍然不禁暗赞了一声汪氏有后,对所谓的汪道昆和汪孚林伯侄闹翻,不禁更觉得蹊跷。等到程乃轩死活按了汪孚林在左手第一把椅子上坐下,这才自己落座,而金宝则是主动侍立在了汪孚林身后,他就笑问道:“世卿是为了今日那件震动京华的事情来的?”
“正是。”许国问得直接,汪孚林干脆也答得直接,“我刚和程兄造访了今科状元沈君典,闻听家中高朋满座,就过其门而不入,直接到许家来了。沈氏乃是金宝的未来岳家,此次之事,沈君典,冯开之等人会因为礼法纲常,或者出于旁人撺掇,行以卵击石之事,所以我特来求问许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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