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宇文承川少时从前廷回来后,才把这个难题给她解决了:“就穿一身家常衣裳,既不素净也不显眼就是了,义父义母他们不忌讳这些,晚间是十一哥当值,也不必担心旁人盘查我们,总之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对了。”
顾蕴闻言,挑了一身玉色刻丝白蝶穿花纹的对襟褙子,靛蓝色缠枝纹澜边琮裙,戴了套金镶玉的头面,又在外面罩了件秋香色的斗篷,才问宇文承川:“怎么样,这样好看吗?”
宇文承川笑道:“我媳妇儿穿什么都好看。”
“油嘴滑舌。”顾蕴不由嗔了他一眼,心里却是甜得冒泡,越发觉得果然得跟将自己时刻放在心上的人过日子,日子才真正有盼头。
掌灯时分,他们用了晚膳,又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才由冬至和另外几个着太监服饰,顾蕴这几日却从没见过的人掩护着,出了东宫后门的角门,坐上马车,驶上了通往西华门的长街。
黑暗中,宇文承川一直牵着顾蕴的手,让顾蕴觉得温暖而踏实,半点也不必担心会出什么岔子,便真出了什么岔子,她也相信宇文承川一定能摆平。
果然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西华门,带着一队金吾卫守门的也正是宇文策,以他如今金吾卫同知的身份,早不必亲自做这些事了,今晚上之所以这般委屈自己,全是为了宇文承川和顾蕴。
宇文承川知道能让宇文策带过来的人,必定都是他心腹中的心腹,也不必担心会暴露了,撩起车帘便笑向宇文策道:“十一哥,辛苦了,等明儿得了闲出宫,我请你吃酒。”
宇文策见他眉目舒展,气色好得不得了,下意识看了一眼车内,只可惜光线暗淡,看不清楚,这才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笑道:“那我就等着你的酒了。”
心下正暗自失望呢,不想顾蕴就从宇文承川身后探出了半个身子来,笑道:“十一哥,给您添麻烦了,只可惜我如今出宫比登天还难,不然我就与殿下一块儿陪您吃酒了。”
宇文策忙趁此机会,上下打量了她一回,见她白皙如玉的小脸被斗篷上雪白的狐狸毛帽檐圈着,分不清是人更白,还是狐狸毛更白,比未嫁时更添几分风致,心下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儿,嘴上倒是没忘记答话:“有殿下陪我就足够了,不敢再叨扰弟妹了。”
双方又寒暄了几句,因时间有限也不敢再多耽搁,于是宇文策让人开了城门,让二人的马车出了门,不一时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这才怏怏的收回视线,暗自苦笑起来,到底要怎样,才能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全部忘记,做回从前的自己?好像自己每强迫自己忘记一次,却都反而铭刻得更深了一些,谁能救救自己?
宇文承川与顾蕴出了西华门,在微光中前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顾蕴忙小声问道:“这么快就到了?”
“还没到呢,只是要换一辆车而已。”宇文承川说着,已打横抱起她,敏捷的跳下马车,又敏捷的跃上了在角落里早已候着的另一辆马车,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顾蕴等再次坐稳了,方发现这回驾车的人是她已有好些日子没见过的季东亭,脸上立时溢出了大大的笑容,道:“季东亭,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你都忙什么呢?罗镇与杨桐你使着还顺手罢?”
季东亭闻言,忙恭声答道:“回夫人,属下并没忙什么,只是帮着韩大人处理一些琐事而已,罗镇与杨桐都极好,请夫人只管放心。”
顾蕴点点头,适逢宇文承川发话:“好了,时间有限,有什么话以后有机会了,再慢慢说也不迟。”也就不再多说,任他放下车帘,任马车驶动起来。
这回顾蕴的心情就比方才放松得多了,方才再是相信宇文承川不会出任何岔子,到底心情还是会控制不住的紧张,也有心情与宇文承川小声八卦了:“哎,你说十一哥说来也是二十七八的人了,寻常人到他这个年纪,再过几年都该当祖父外祖父了,他却至今不肯成亲生子,他会不会……是有那方面的问题?或者他根本喜欢的,就不是女人?”
宇文承川被问得一怔,继而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点着顾蕴的额头道:“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成日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十一哥怎么可能那方面有问题,又怎么可能喜欢男人?他只是公务繁忙,一时半会儿间顾不上娶妻生子而已。”
顾蕴撇嘴道:“他公务再繁忙,能有皇上繁忙?皇上后宫可是号称佳丽三千呢,何况照你这么说来,公务繁忙的人就都不娶妻生子了?远的不说,就说我大伯父,还是金吾卫的前卫指挥使,是他的上司,比他更繁忙呢,不一样跟我大伯母伉俪情深,儿女俱全?还有我大舅舅,难道就不繁忙了?所以我跟你说,我绝不是在胡思乱想,而是有理有据。”
“唔,听你这么一说,他还真是挺可疑的。”宇文承川不由听住了,“那我可得尽快找他谈谈了,若是真有问题就立刻治,若实在不喜欢女人……那也得等有了子嗣后,再顺应自己的心,不然将来荣亲王府这么大的家业,他辛辛苦苦才为自己挣来的富贵荣华,难道都便宜宇文竼的儿子,指望宇文竼的儿子将来四时八节的给他供饭不成?”
顾蕴深以为然:“可不是,他总得先有了子嗣后,才好顺应自己的心,不过这样对他的妻子也不公平……这事儿少不得只能从长计议了,最好找个一开始彼此便说好,各取所需,不牵涉感情的,不然将来还不定生出多少枝节来。”
又庆幸:“还好当年我二姐姐醒悟得早,不然真执迷下去,这会儿铁定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宇文承川点头:“嗯,找个各取所需的,才能将隐患减小到最低,我想想盛京哪家的女儿合适啊……你也帮我想想……”
夫妻两个就这样煞有介事的开始盘算起盛京城内有哪些闺秀是适合嫁给宇文策的来,得亏宇文策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不然一定会吐血三升。
外面季东亭隐隐绰绰听得车内二人的对话,则是嘴角一阵阵的抽搐,十一爷明显就是个爷们儿得不能再爷们儿的人,他怎么可能喜欢男人,太子妃想得可真多!
最可笑的还是太子殿下,明明这么荒谬的事,被太子妃一说,他竟然也以为是真的来,看来自己得尽快娶个老婆了,他比十一爷可没小多少,万一回头太子妃再以为自己也有问题,或是喜欢男人,他岂非百口莫辩,欲哭无泪?
好在韩家很快到了,宇文承川与顾蕴终于暂时打住了没有再说,季东亭也终于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因一早便知道今晚上宇文承川会带顾蕴上门拜访,所以大晚上的,韩卓与韩夫人也没有歇下,而是一直等在灯火通明的花厅里,本来韩夫人还打算去大门内迎接宇文承川和顾蕴的,被季东亭劝止了:“殿下自来敬大人与夫人若亲生父母,岂有做父母的,亲自去迎儿女的道理,若夫人真这么做了,回头殿下反倒会生气难过,也一定会重罚属下的,还请夫人三思。”
没奈何,韩夫人只得与韩大人一道,等在花厅里,总算在交二更天时,等到宇文承川和顾蕴进了花厅。
韩夫人忙站了起来,迎上前几步就要屈膝拜下,又冲韩卓使眼色,让他也上前行礼,以前宇文承川并未恢复皇太子的身份,他们尚可在他面前摆长辈的架子,如今满朝文武乃至满盛京的人都有好些见过宇文承川的庐山真面目了,他们自然不能再在他面前以长辈自居。
只是二人还未及拜下,已被宇文承川一手一个搀了起来,道:“义父义母这是打算不要我这个儿子,以后都要与我这般生分了吗?”
韩夫人忙道:“自然不是,只是到底君臣尊卑有别。”关键太子妃还在呢,焉知他不在意这些小节,太子妃也不在乎的?
宇文承川已笑道:“既然义父义母还要我这个儿子,那就请上座,受你们儿子与儿媳的礼,再让你们的儿媳给你们敬一杯茶,我可早把上次义母见过蕴蕴后,与我说要送她一份独一无二见面礼的话告诉她了,义母不会是想把见面礼省了,所以才有意与我们这般生分的罢?”
韩夫人就笑了起来,嗔道:“你这孩子,嘴巴还是这么甜,是不是临出门前,又抹蜜了?”
韩卓则道:“我就说衍儿定不愿意见我们待他这般客气,你偏不信,如今信了罢?”
夫妻两个这才往上座坐了,受起宇文承川与顾蕴的礼来。
方才宇文承川与韩大人韩夫人说话时,顾蕴一直含笑看着,并未开口说话,但她看得出来,韩大人与韩夫人待宇文承川都是真心的,所以给二人磕头也磕得心甘情愿,磕完敬茶时,还很干脆的就改了口,甜甜叫道:“义父请喝茶,义母请喝茶。”又奉上事先为二人准备的四色针线。
直把韩夫人喜得合不拢嘴,一叠声的让她起来,然后赏了她一对通体血红的血玉玉镯和一匣子拇指大小的黑珍珠,都是拿银子也买不来的好东西,显然是韩夫人多年的珍藏。
韩卓看向顾蕴的眼神也柔和了不少,先前宇文承川一心想娶顾蕴,韩大人虽从未反对过,心里对顾蕴能不能胜任太子妃之职,能不能像宇文承川待她那样待宇文承川,又岂能没有疑虑?
如今总算可以放心了,她若不是以同样的心在待宇文承川,又怎么会毫不迟疑的就给他们夫妇行大礼敬茶,完全以对待公婆的礼仪对待他们,说到底,都是因为爱屋及乌啊!
韩夫人便与顾蕴说起话来,无外乎问她一些:“在宫里这几日可还习惯?皇后与贵妃等人没找你麻烦罢?东宫的人没给你添堵罢?在宫里就是这样,有些委屈你再不想受也只能受着,不过该强硬时,你也得强硬才是,你再怎么说也是正式册封,授了金宝金册的太子妃,宫里除了皇后,你就最大了,宫里小人多,惯爱欺软怕硬,打一开始不能镇住他们,日后不知道要添多少麻烦,反之,若是一开始镇住了他们,以后但有人要与东宫做对,也没人敢做帮手了!”
顾蕴少不得含笑一一应了:“要不是义母教诲我,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如今总算有大致的方向了。”又问,“慧生妹妹怎么不见?是已经睡下了吗?”
宇文承川与韩卓听韩夫人向顾蕴面授机宜时,却都忍不住好笑,他家蕴蕴/太子妃不找别人的麻烦,不给别人添堵就是好的了,谁敢找她的麻烦,谁又有那个本事给她添堵?
不过听得顾蕴问起韩慧生,宇文承川忙也道:“是啊,义母,怎么不见妹妹,说来我也好几个月没见过她了,不是我太忙没空亲自过来,就是过来了偏巧她已吃了药睡下了,她这些日子身体可还好罢?”
见二人问起女儿,不止韩夫人,韩大人脸色也黯淡起来,片刻韩夫人方摇头叹道:“就是有些不大好,也不知怎么搞的,往年总要进了十月、十一月才开始发病的,今年自八月里就开始犯病了,请了大夫来瞧,说她是因为忧思过度才引起的提前发病,而且发病的频率也比早前高,可我问她到底在忧思什么,她又不肯说,问她的丫头,也说不知道,真是愁死我了。”
顿了顿,又道:“前几日她又发了病,整好就是你们大婚那日,当时大夫说,再晚一刻,就救不回来了……所以今儿她吃了药,我便让她早早睡下了,没有告诉她你们要来,省得她知道了,吵着要出来见哥哥嫂嫂,吹了风回头病情又加重。蕴姐儿,你可别见怪,等开了春她身体好些后,我再让她见过你这个嫂嫂。”
眼见韩夫人含着泪还要强颜欢笑,顾蕴心里也颇不好受,忙握了她的手道:“义母言重了,都是一家人,我怎么会见怪,终究还是慧生妹妹的身体最重要。不过大夫既说了慧生妹妹是因为忧思过度才会病情加重的,总得尽快弄清楚她忧思的原因才是,不然大夫也只能治标,没法儿治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