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妈妈就不敢再说了,只敢在心里腹诽,夫人当年可是过门就有喜,接连给老爷生了四个儿子,又给老太爷和老太太送了终的,纵夫人有什么出格的地方,老爷看在这两点上也得忍着,何况夫人与老爷还有三十年的感情,小姐如何能比?
可想起夫人的嘱咐,想起夫人的担心与后悔,后悔早年不该将小姐养得那般骄纵,江妈妈明知道周望桂不爱听,也只得小心翼翼的继续道:“老奴不是那个意思,老奴只是觉得,小姐完全可以双管齐下,一边调养自己的身体,一边呢……就给姑爷收个人在房里,反正也是小姐的奴婢,是抬举是打杀,还不是小姐一句话的事儿,纵生下一儿半女来,那也是小姐的,与她什么干系,小姐提脚卖了她便是……”
说到子嗣,周望桂不由沉默了,她怎么会想到,母亲一气生了四个儿子才有了她,身为母亲的女儿,她嫁人后竟然几年下来都没有动静呢?
纵她再骄纵再跋扈,再仗着自己娘家得力便不把婆婆与夫君放在眼里,也知道只有儿子才是女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就譬如前几日,若她有儿子,那个老不死的与那个没良心的敢说送她回娘家去反省的话吗?
良久,周望桂方近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且先过完今年再说罢,若过了年,我仍没能……,再收人也不迟!”
顾蕴在府里休整了几日,便让如嬷嬷领着锦瑟几个开始收拾起箱笼来,打算等再休整两三日,便出发去保定,整好可以赶上与外祖母舅舅们一道过端午节。
顾苒听说她才回来又要出门,而且一去就是几个月,又是不舍又是羡慕,一个劲儿的嘟哝道:“我要是能随你一块儿去该多好,听说平家有好些姐姐妹妹呢,人那么多,一定很好玩儿……”
祁夫人气笑不得:“你呀,成日里就只想着玩儿,你四妹妹又不是去玩儿,而是去探望外祖母和舅舅们的。也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明明你四妹妹就比你小两岁,可我看着她,却总会觉得,她才是姐姐,你才是妹妹。”
顾菁笑道:“二妹妹与四妹妹差不多高矮,四妹妹又是一等一沉稳的性子,连我都要自叹不如,不知道的见了,可不要以为四妹妹才是姐姐?”
娘们儿几个正闲话着,有丫头进来屈膝禀道:“大夫人,外面来了位年轻公子,说是大夫人娘家的外甥,姓沈,大夫人可要……”
话没说完,祁夫人已满脸惊喜的站了起来:“定是腾哥儿到了!我算着日子,原以为他只怕得端午前后才能到呢,没想到今儿便到了,快请进来!”
待那丫头应声而去后,又一叠声的吩咐金嬷嬷:“把外院的曜日阁打扫出来,以后腾哥儿就住那里了,一应用度都捡好的,只管去我库里挑,另外再挑几个老实的婆子和小子听差……对了,去家学里把大少爷接回来,再打发个人去与侯爷禀告一声。”
顾菁见母亲忙得团团转,便与一脸茫然的顾蕴解释道:“沈表弟是我们小姨母的儿子,系青阳沈家的子弟,今年虽才十三岁,已是秀才了,此番进京却是为了来国子监求学,以后少不得就要住在我们家里了,母亲三月底才收到小姨母的来信,以为沈表弟得这个月月底下个月月初才到的,没想到今儿就到了,所以才会高兴得有些忘形了。”
青阳沈家顾蕴自然听说过,系江南一带传承数百年的望族,历代都有出仕的,现如今虽没有身居高位者,族中子弟出众的却不知凡几,只是上一世根本没有这一出啊?
顾蕴想着,忽然想到,上一世大伯父与顾韬出事都是在今年,也许上一世这位沈家公子也定了要来进京进国子监求学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进京,大伯父与顾韬便出了事,他自然也就不方便再住进显阳侯府了。
她一边思忖着,一边与顾菁道:“既然大伯母有客人,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儿再过来给大伯母请安。”
祁夫人已把该交代的都交代给金嬷嬷了,可巧听见她的话,因笑道:“以后腾哥儿就要在咱们家长住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且你母亲当年与腾哥儿的母亲也是相熟的,你叫他一声‘表哥’也算是实至名归,倒也不必忌讳那么多,也省得将来闹彼此见面却不相识的笑话儿。”
顾蕴就不好再说要走的话了。
很快便有婆子引了个着月白色直裰的少年进来,生得眉清目秀的,浑身上下一股子书卷气,给人以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显然就是祁夫人和顾菁口中的沈腾了。
“外甥见过大姨母,给大姨母请安。”沈腾进屋后,便目不斜视的走到当中,对着上首的祁夫人行起大礼来。
祁夫人忙叫人搀了他起来,笑道:“好孩子,姨母还以为你总得月底才到呢,没想到今儿便到了,路上可都还顺利?你母亲可好?我记得上次见你时,是你们外祖父六十大寿时,一晃已经好几年了,你也长成大小伙儿了。”
沈腾眉眼含笑的一一答了,态度恭敬,应对得体,与盛京城里所有受过良好教养的世家子弟一样,让祁夫人越发的高兴,又问了沈腾好些话。
直至顾韬被簇拥着进来,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还没让女儿们与表兄见礼,最重要的没为顾蕴引见沈腾,顾菁姐弟三个都是早年见过沈腾的,顾蕴今日却是第一日见。
因忙扶额笑道:“瞧我,一高兴起来记性也变差了,竟忘记还没让你们表兄妹彼此见礼了,腾哥儿,这是你大表姐二表妹与大表弟,那年你们外祖父大寿时,你都见过的,只不知你如今还记得记不得?”
沈腾忙笑道:“自然记得。”一一与顾菁顾苒和顾韬见了礼。
祁夫人方又指着顾芷与顾蕴道:“这是你三表妹,这是四表妹,你四表妹的娘亲当年与你娘亲也是极要好的,你可得拿她当亲妹妹一般看待才是。”
沈腾见祁夫人介绍顾芷时脸上虽在笑,笑意却分明没抵达眼里,心知顾芷定是自己姨母的庶女了,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如方才一般与顾芷见了礼,才看向了顾蕴。
然后他的脸便红了……他没有想到这位四表妹,会长得这么精致,这么漂亮,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人!
以致他与顾蕴见礼时,声音都有些磕巴了:“四、四表妹好。”
顾蕴虽才十岁,身量瞧着却与已十二岁的顾苒差不多高了,不然顾菁也不会说她与顾苒站在一起,她才更像姐姐。
与顾葭一样,她也将顾冲和平氏长相中的优点都继承到了,所以姐妹四个里,她的确是最漂亮的那个,而顾菁姐妹三个已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
不过她再两世为人,也不可能猜到眼前的少年因何会忽然变得腼腆起来,只当他是乍然见到这么多不认识的姑娘家不自在,与他见了礼,便低头吃起茶来。
沈腾彼时也已从失态中回过神来,继续在与祁夫人说话儿了。
一时顾准回来了,待沈腾与他见过礼后,便与祁夫人道:“以后腾哥儿既要在咱们家长住,少不得要去母亲那里请个安,再见见二弟,索性今晚设两桌家宴,一为腾哥儿接风洗尘,再就是为蕴姐儿践行了。”
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虽然她心里极不待见二房除顾蕴以外的所有人,但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的,不然别人该说他们祁家和沈家没家教了。
于是顾准与祁夫人亲自带了沈腾过去嘉荫堂见彭太夫人,顾蕴则随顾菁几个回了她们的抱月阁,待家宴开席前,再一并过去嘉荫堂。
彭太夫人见沈腾长身玉立温文尔雅的,倒是颇为喜欢,尤其得知他去年便中了秀才时,就更是喜欢了,一边与沈腾说着话儿,一边忍不住暗暗可惜,若这孩子不是祁氏的外甥该多好,配她家葭姐儿倒是足够了。
但转念一想,葭姐儿今年才六岁呢,这年龄差也太大了些,这么好的女婿人选,只能便宜别家了。
浑然忘记,她还有一个孙女儿顾蕴了,不过于顾蕴来说,却是巴不得她在这些事上永远不记得自己才好呢!
晚间的家宴散了以后,祁夫人亲自将沈腾送去了外院的曜日阁,见三间正房布置得井井有条,十分满意,叮嘱了沈腾一番后,方回了朝晖堂。
顾准还在小书房没回卧室来,金嬷嬷亲自服侍起祁夫人卸妆来,主仆二人闲聊间,祁夫人不由感叹道:“腾哥儿如今都是大小伙儿了,等两年后若是能一举通过乡试和会试,便是进士老爷了,纵不能过,也好娶妻生子了,九妹妹倒是个有福气的,不像我,韬哥儿今年才八岁都不到呢,我想清闲,少说也得十年后去了。”
金嬷嬷打趣道:“您还这么年轻呢,就想高卧着做老封君了?不过九姨太太倒的确是个有福气的,像表少爷才十四岁便已是秀才的,满大邺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您说……”
忽然压低了声音,“咱们与九姨太太来个亲上做亲可好?”
祁夫人咝了一声:“你是说苒姐儿?不行,苒姐儿那性子太跳脱了,哪是做长子长媳的料,何况沈家内六房外十八房,九妹夫家虽不是宗房,也是内六房之一,下面还有那么多依附的旁支,苒姐儿哪里应付得来,还是找个人口简单些的人家做小儿媳的好。”
顾菁倒是应付得来沈家的局面,却早已定了亲了。
“还是夫人考虑得周全。”金嬷嬷沉默了片刻,忽然又道:“我先前瞧见表少爷与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见礼时都好好儿的,与四小姐见礼时,却刷的一下红了脸……不说以四小姐的能耐,纵做沈家的宗妇都做得,就说四小姐那么丰厚的嫁妆,若是能肥水不流外人田……”
“不行不行。”祁夫人不假思索道:“平家人可一早便有言在先,蕴姐儿的亲事得他们先点头的,腾哥儿固然百里挑一,万一他们以为我们是图蕴姐儿的嫁妆,本来早前平老太太就恼上我了,再添这么一桩事,她岂非得越发恼我了?而且蕴姐儿那性子,也未免太强势了些,站在娘家人的立场看,自然是好,不怕夫家欺负了她去,可若这夫家变成九妹妹,到时候她们婆媳起了龃龉,我是帮九妹妹好,还是帮蕴姐儿好?可别落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下场才好呢,这事儿就此打住,以后一个字都不许再说!”
金嬷嬷见祁夫人沉了脸,唯唯诺诺的应了,不敢再多说。
沈腾一个隔了房的表哥的到来,自然不能让顾蕴推迟出发的日期,到了她一早便定好的出发日期四月十八日的一大早,她起来梳洗妆扮毕,吃了一个肉包子喝了半碗燕窝粥后,便先后去了嘉荫堂、宁安堂和朝晖堂此行。
彭太夫人一如既往的不待见她,听说她是来辞行的,淡淡“嗯”了一声,便再无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