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牢狱里也正在放饭,两个狱卒各提只食盒一前一后地进来,每人一碗掺着沙粒的糙米饭,一碗缺油少盐的水煮菜。
碗是木碗,羹匙也是木匙。
轮到严清怡时,碗里的菜多了些油水,糙米饭也换成了两只白馒头。
严清怡半点胃口都没有,掰了一半馒头强咽了下去。
各地牢狱大都一样,墙是结实的石墙,窗是高高的天窗,此时天色已晚,过道上每隔丈余就点着盏油灯,灯光幽暗昏黄,照得一切都影影绰绰的。
受李实所托,狱卒将严清怡安排在比较靠外面的单人牢房里。外面空气流通,不会特别潮湿,而且没那么大的臭味。
严清怡靠着墙壁,微阖了双眼,因为哭的太多,眼睛干涩酸痛,却没有眼泪流下来。
前世,她早早就失去爹娘失去兄长,这一世,有爹等于没爹,而唯一疼她爱她的娘亲再度活生生地死在她面前。
是不是,她命中注定就该孤苦到老?
假如真的如此,那么上天为什么要让她重活一世,就只为了让她再次遭受失去亲人的彻骨之痛?
不!
不该是这样的!
她不能再走从前的路,不能再被人欺负也不知如何反抗。
严清怡猛地睁开眼,坐直身子。
就听有一把虚弱的声音从隔壁牢房传来,“姑娘,姑娘,你的饭还吃不吃了?”
严清怡伸长脖子看过去,旁边是位衣着破旧的妇人,约莫十八~九的样子,正眼巴巴地盯着铁门旁的馒头。
严清怡拿起碗递过去,妇人拿走整只馒头,却把那一半仍还给她,“姑娘,我劝你还是多吃点吧,夜里冷,不吃东西扛不过去。而且,这顿有饭吃,下一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雪白的馒头你咽不下去,糙米饭更吃不下了。”
严清怡瞧眼地上铺着的一层薄薄的稻草,默默地把馒头塞进了嘴里。
那妇人又问:“你犯了什么事儿进来的?”
严清怡低声道:“我砍了人。”
妇人诧异地上下打量着她,笑道:“这可巧,我也是,可惜剪刀太钝了,否则我真该一下子把那老不死的捅死。”
严清怡愣道:“你是因为什么?”
妇人讥刺一笑,“我男人跑单帮常年不在家,这个老不死的是我公爹,他想扒灰,夜里偷偷爬我的床,我枕头底下放着剪子呢,本来寻思把他喉咙戳个洞,没想到偏了手,戳到腮帮子上了,把嘴给豁了道口子。”
严清怡“嘶”一声,倒吸口冷气。
妇人又道:“老不死的反咬我一口,说我勾引他,就他那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我稀得勾引他?把他一剪子捅死才真正解气……你呢,你为啥砍人?”
严清怡犹豫片刻,简短地把事情说了番。
妇人怒道:“真不要脸,这么下作的事儿也干得出,你姨母家里富得流油还惦记用你娘来抵债。妹子,我给你说,傻子是该死,可你那姨母更该死。不对,不能让她死,她不是收了别人的谢媒钱?就把她嫁过去,让她跟傻子过一辈子。”
严清怡点点头,正要开口,就听外面传来不耐烦的吆喝声,“叽叽喳喳地说什么说,安静点儿?”
紧接着先前放饭的两人进来,将碗及羹匙逐样收了回去。
收到严清怡门口时,严清怡客气地问:“两位爷,能不能借纸笔一用?”
狱卒盯着她看两眼,点点头,“等着。”
过得片刻,一人送了笔墨纸砚来,“灯烛我不能给你,走了水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凑合着写吧。”
严清怡谢过他,将地上稻草扒拉到一边,铺开纸蘸了墨,就着过道微弱的灯光写下“陈情书”三个字。
然后将事情发生的起由、经过详细地写了遍。
严清怡文采并不好,却胜在情真意切,几乎是字字流泪句句泣血。
写完了,对着油灯又仔细看过,改了两处地方,重新抄出来两份。
等誊写完,夜色已经深了,牢狱的犯人大都入睡,牢房里静悄悄的,间或能听到锁链撞击的玎珰声,以及似有若无的喊叫声和求饶声。
风顺着门缝无声地吹进来,寒冷刺骨。
严清怡瑟缩在墙角,听着稻草里不时传来的草虫爬动的窸索声,毫无睡意。
正如适才那妇人所言,朱贵家的傻子该死,二姨母更该死,她要让二姨母尝尝薛氏所受的苦,先家败,再合离,然后把她嫁给傻子。
严清怡苦苦地熬了一夜,第二天便感觉头重脚轻,脑子也昏昏沉沉的。
早饭每人一碗清可见底的稀粥,而严清怡又格外多了个白面馒头。
严清怡将馒头分给妇人一半,自己就着稀粥吃了另外一半,吃完饭又开始觉得浑身发冷,遂拢了双肩躲在墙角发抖。
正昏昏欲睡时,听到狱卒敲打铁门的声音,“八号,李二爷来探视你了。”
是李实来了。
严清怡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铁门前。
李实道:“我一早往你家去了趟,东西大概都齐备了,棺木也送到了,阿昊正带人搭建灵堂。”
严清怡有气无力地说:“多谢你,我另有一事相求,”隔着铁门将写好的两页纸交给他,“能不能请你帮我把它贴到府衙门口?或者找个别的热闹地方。另一份,贴到东昌府去。”
李实略略看过一遍,应道:“好,我让人多抄几份,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贴。”低头瞧见她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而腮旁却是明显的潮红,忙问:“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