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虎激动得嗓子都哑了,他坐回父亲的肩头,用力摆着手:“裴小将军,我以后也要和你一样,做将军!”他眼神闪亮,格外向往,那裴小将军像是听见了一样,拿着梨向他摇了摇,要他激动地抱着养父的脑袋,“爹,你瞧见了吗?裴小将军收了我的梨!”
“瞧见了,我瞧见了。”养父无奈,把他接了下来,抱在怀里,“你啊,都快把我的脖子给扯断了。”他看着杨子不好意思吐舌的模样,也跟着笑了,这是值得庆祝的一天。
这之后,连着四五天,整座西城,都进入了欢乐的海洋,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每家商铺都是连买带送,他们清楚地知道,这一仗结束,至少有一年,能和平度过,每个士兵,凡是穿着铠甲出来,都能获得一堆礼物,像是挂着裴家牌子的车,若是敢在城里走一圈,就连马匹上头,都会被不知是谁丢上一堆五颜六色的东西。
当然,有欢喜也有伤心,此次战争牺牲的兵士,同样已经下葬,只是还未举行正式的葬礼,裴闹春圈了一块地,立了个英雄碑,刻上了所有牺牲士兵的名字,此前葬在裴家庄的那些,也早就被偷偷地暗中迁移了过来,只等刻印完毕,再进行大规模的葬礼,牺牲士兵的家眷,也都获得了妥善的安置,无论是钱财,还是之后的生活,都会由军中统一安排。
“爹,你就别操心了。”裴玉琢挺无奈,她拧着毛巾,替父亲擦拭着露出的上身,对方身上被绷带包裹了大半,露出来的也就只有肩头并两双手了。
“哪能不操心呢。”裴闹春半靠在榻上,他正对着的墙上,贴着四年来,大军上下共同努力绘制好的地图,终点之处,正是宁朝都城的位置,这场战争才结束,他就开始担心起了下一场,虽然这次达成了全歼,可也只是视线范围之内,谁都不能保证有没有漏网之鱼,万一有人传消息回都城,宁朝大王一怒,带兵卷土重来,那又是一场大战。
不过基于原身上辈子的记忆,他心里还是有点底,此次宁朝大王子带出来的士兵,数量不少,尽数牺牲,他们基本也都是伤筋动骨,要再来,起码还得养那么两年,可该做的准备总要提前做好,他绝不容许意外的发生。
“将军,你就听小将军一句劝吧,您先养好身体,一切再说。”有不少副将,都在旁边陪同,一起看着地图,他们的人生理想,也都是彻底地歼灭宁朝,可裴闹春的身体,在他们看来,是高于这一切的。
“你们不懂。”裴闹春刚要开口,就听见外头有兵士进来,神情严肃,立刻跪下,“将军,京都发来圣旨,传旨的太监已经到了西城门口了,得准备接旨。”
古代时,接旨不是一件小事,一声令下,外面已经开始准备,很快搭好了香案等物,裴闹春也在裴玉琢的搀扶下,走到了门外,等待着圣旨,他心里疑惑,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圣旨所谓何事,却在接下来的聆听过程中,脸色越来越奇怪——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裴将军之女,贤良淑德……”那太监掐着一股特有的尖利声音念起圣旨一板一眼,内容挺简单,便是要将裴玉琢封为太子妃,择良辰吉日成婚,并要裴闹春卸下镇疆大将军一职,即刻携女回到京都筹办婚事,“钦此。”
跪下的十数个将军,哑口无言,就连旁边的兵士也面面相觑。
若是在常人看来,成为太子妃,这当是件好事,可他们都有眼睛,知道裴将军是把裴小将军当做自己的接班人来培养,甚至裴闹春都直接对诸位下属直说了,若是此次战役,他出了什么问题,剩余的事情,将全部托付给裴玉琢来处理,这几年来,裴玉琢的努力、天赋,也全都看在了边疆百姓、士兵的眼中,他们从未想过,这一切竟然会被一道圣旨推翻。
“裴将军还不接旨?”那太监皱着眉头便问,满脸不满。
裴玉琢当头一盆冷水泼下,她以为,自己到了边疆,便能按着父亲的脚步,一步步向前,未来和父亲一起镇守边疆,可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成了太子妃。
她该开心吗?
她的大姨,可就是当朝皇后,她和表姐表妹,进宫过很多回,也看过宫中群芳争艳的盛况,对于皇后而言,入了宫后,这辈子连要见自己的父母,都得靠传唤来见,平日里,不但要讨好圣上,还要做好后宫的平衡,她自认,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想法。
可这又如何呢?皇权之下,人命如草,裴家还没势大到如世家般能要皇上戒备,她难道要害得裴家上下多年清誉毁于一旦吗?又要父亲为她一人抗旨,牵连全家吗?
“臣……”
裴玉琢正在思考,就听见跪在前头的父亲慢慢抬头起身,站得笔挺,她低头没往上看,只是看着这片土地,一旦回到京都,应该这辈子,她再也来不了这里。
“恕难从命。”裴闹春已经站直,脸色很冷,他手握着佩剑,没有一丝动摇,周围全是哗然。
“裴将军,你想抗旨?”那太监惊愕到了极点,声音愈发尖锐,他小心地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生怕裴闹春抽出佩剑。
裴闹春没吭声,只是一挥手:“把他拿下!先押到后营。”他转身回到大营,坐在桌前,一话不吭,纵使再吃惊,这兵营之中,还是一切以裴闹春为主,旁边的士兵不带片刻犹豫,立刻将那太监堵上嘴押走,剩下的将士也立刻起身,慌乱地进了大营,说不出话,裴玉琢跟在后头,神色有些惨淡,她的心被割裂成两半,一方面为父亲护着她而感动,可另一方面,却在想到自己成了父亲抗旨的根源后,觉得羞愧。
“诸位。”裴闹春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玉琢是我的独女,我此生,并不打算再培养他人,这旨意,我接不了。”
下头的几位副将都很能理解,事实上,在他们看来,裴家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怎么样,要将裴家的独女许配出去,圣上最起码应事先告知裴将军一声,这样直接下旨,算是什么回事?谁又不是从京都里混出来的,就连圣上选妃,都要走个选秀过场,皇子成亲,哪一回不是事先放了风声,有了准备再做宣布,怎么轮到他们裴将军,就这么定下了?甚至都不用过问一句,裴将军在边疆是否为女儿定了亲。
“将军,不如您回报圣上,小将军已经订婚?”参谋立刻想了个办法,他大逆不道地开始在心里埋怨起了当朝圣上,但凡对裴家数代人有些许尊重,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若是下个口谕还好说,这直接下旨,算是什么回事。
裴玉琢犹豫着开了口:“父亲,我……”她想答应,如果说这件事受到影响的只是她,那还好说,可要是影响到父亲,她万死不辞。
“我说过了,事情我会处理,你相信我就行。”裴闹春轻声开口,他手在桌上轻点,只等着他事先安排好的人到,这一天,他等了挺久,就算真要反了,也得师出有名,有个借口。
“裴将军,京都送来的信。”说来就来,立刻有人进了帐篷,这是裴闹春的亲兵,他恭敬地拿着信件进来,“送信人还在外头候着。”
裴闹春立刻接过,直接当着众人面前拆开,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而后直接放在桌上:“你们看看。”这封信,是三皇子送来的,上头把这位太子,描述成了十恶不赦地大恶棍,当朝圣上,则是助纣为虐的老糊涂。
这封信,连裴闹春都没提前预知到,事实上他记得在原著中,有这么个匿名送信的家伙,便安排着自家的亲卫,到接头点,送来一封匿名信件,上头会简单地写一写京都的乱象,圣上昏聩预谋杀他等事,可没想到,他安排的人还没到,竟是三皇子的信先到了。
众多将领挤在一起看信,他们在看到前头,描述太子是如何凌虐宫人、欺辱宫女时,便开始为裴玉琢不值,厌恶太子,甚至生起诸多怒意,觉得圣上在践踏裴家独苗,在看到后头,三皇子写的有鼻子有眼,说圣上准备如何将将军骗到宫中,来一出鸿门宴,直接杀害,最后扯着小姐的大旗,夺过兵权时,终于怒意到达了顶点。
参谋头一个咬牙切齿地道:“这么些年,我们要反早就反了!裴家上下,无不为国为民卖了性命,我们流血流汗,他们在京都享乐无度,现下才刚一场大胜,外头阵亡的弟兄们尸骨未寒,他竟然就要干出这等谋算功臣之事!无耻!”
向来冲动的副将已经是满脸通红:“满朝向来重文轻武,我们连粮草、武器都被扣着不发,若不是将军您开始整改,我们就要穿着这些破甲上阵杀人,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们还不放过我们!”他冷哼,“还有那三皇子,不也是拿我们当夺嫡的工具吗?可笑,我们裴家军算是什么。”
也有谨慎些地,犹豫着开了口:“会不会是误传?从前我押送物品回京,听闻过几回,太子名声很好,断不是什么大恶之人。”
你一言我一语地,全是混乱,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亲卫又来了:“将军,京都来人求见。”
“何人?”裴闹春皱眉开口,他可没安排什么求见的人。
“顾丞相的家眷。”
“让她进来。”裴闹春愣了愣,猜到了来人,心中不禁笑了,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晋西北都乱了”。
顾玉娘风尘仆仆,她收到消息时已经有些晚,父亲和大哥已被太子安了名头下了大牢,可那二皇子明哲保身,只说若是父亲和大哥没做什么,不会被冤枉,要她浑身发寒,丈夫同样受了牵连,被困刑狱司,她走投无路,便带着顾家上下女眷,赶往西城,只是时间紧迫,她生怕耽搁,便高价找了个两个马夫,日夜不休,只为能提前到达。
她没想到她做出的种种选择,竟是更害了父亲和大哥,她一听到那离奇的旨意,便猜到了太子不对,重活一世的太子,显然不会放过背叛的顾家,她现在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裴家人了。
顾玉娘一进屋,便看到了裴玉琢,她穿着轻甲,站在那,格外威严,一瞬间,像是越过了时光的间隔,看到了当年骑着高头大马进京的二皇子妃。谁都变了,她却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你是顾丞相家眷?来此有何贵干?”裴闹春即刻开口。
顾玉娘立刻跪下,磕了个响头,她羞愧极了,为了顾家,她只能将裴家人拉下水了:“小女乃顾丞相二女,现下家父、长兄均已被太子陷害入狱,京都那已经乱了,小女见过父亲一回,他要我转告您,裴家人一旦回京,必然遭受灭顶之灾……”她编了个弥天大谎,这算是两辈子她干过最大的事情,她骗了裴将军,告诉他太子打算篡位,首先要将文武中两个大官解决,文官中,她的父亲已被下了大牢,武官中,自是头一个要拿裴家开刀。
至于什么太子妃,绝不是登天之道,而是一个诱饵,让裴家人放下兵权,入了京都。
她跪伏在地,身体都在颤抖,生怕裴闹春不肯相信,顾玉娘到今日,最忧心的是,没了二皇子这个丈夫,裴玉琢能说服父亲反叛吗?
“你特地来这,是为了什么?”若不是裴闹春在京都中安排的线人回报了消息,他几乎要以为三皇子和顾玉娘事先商量好了,两个人的“谎言”怎么就这么互相应和,串联一气呢?
“我只求裴将军帮忙保我父亲、长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