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拉带劝,将唐道长带到了我们特勤一组的办公室——在二司附属小楼这儿我们有四个办公室,我一个,努尔一个,还有一个则是其他组员公用,另外一个则充作会议及问询室。我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围在了会议室这里讨论,有人接电话,有人在讨论,长长的会议桌上面乱作一团,我瞧见了赵中华,点了他名字:“小破烂,你跟我来一下,给这位道长做一个笔录。”
赵中华应了一声,跟着一同来到了我的办公室。
这孩子是家中老三,打小就捡着两位兄长的衣服穿,母亲戏说他就是个捡破烂的小掌柜,家里也都叫他“小破烂”了。这外号旁人听起来别扭,不过跟我小时候叫做“二蛋”是一个原理,那就是名字孬,好养活,听久了还顺溜。
我的办公室很简陋,除了一大排的书柜值得称道一点,别的就只有旁边的一圈沙发,算是特勤组的高配。
我们这边刚刚一坐下,尹悦这小鬼头便机灵地过来给我们上茶,机关里面突然多出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儿,实在是有些奇怪,唐道长也是一愣,倒是将火气给冲灭三分。笔录正式开始,我仔细询问了御赐长生牌失窃的事情,得知这事情就发生在今天早上,或者说是昨天晚上,一切都如常,结果早上唐风师叔凌云子静坐阁中,尝试与此物沟通之时,却发现那玻璃罩子里面笼罩的,竟然是一仿造品。
白云观始建于唐,为玄宗奉祀圣祖玄元皇帝老子之圣地,元初全真派道长长春真人丘处机奉元太祖成吉思汗之诏,驻太极宫掌管全国道教,在道教历史上面的地位最为显著,虽说因为传承的缘故,并没有龙虎山那般显要,也无茅山、青城这般底蕴深厚,但是在道教版图之上,也是不可磨灭的一部分,现任白云观主人海常真人,跟我师父一样,也是名列天下十大高手之中,一等一的人物。
这样的地方竟然遭了贼,而且还是像御赐长生牌这样数一数二的镇观之宝,当真是一桩奇事。
白云观此番只是派出了这唐道长过来,想来也是给宗教局面子,因为倘若他们动用了别的手段,必将是搜天罗地,动静颇大,这事情若是别的地方,倒也无碍,只不过在京都这个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谨慎一些,凡事都按照规矩来,方才能够存在得长久。当然,倘若是我们不能够给白云观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么轮到他们行事的话,那可就不是这般模样了。
此事白云光交由看守道人唐风来全权处理,而他也是无奈,左思右想,这事儿怎么看都跟前天来闹事的那日本人有关,便匆匆找上门来了。
我将这事情的经过听了一个大概,让赵中华将唐道长请出去做个登记,然后给主管上级挂了电话,主管我们的业务副司长姓宋,接到了我的电话之后,一声沉重的叹息,说这大过年的,还真的不让人消停,让我将这两案并作一案,由我们特勤一组负责,尽快处理完毕。宋老大头疼,而我这边也没有多轻松,两件案子都是事关重大,这压力沉重地砸下来,我着实有些受不了。
不过越是复杂,越容易出现在领导面前,我闭目思考了一下接下来的事情,这时努尔带着张励耘进来汇报今天上午的调查结果。
经过调查,凌晨两点的时候,赤松蟒他们这栋楼有奇怪的声音发出,巡逻赶到的时候瞧见一道白色的身影飞快越过草地,朝着树林跑去,带人赶过去的时候,又不见了人影,巡逻的人员看得并不清晰,只以为是错觉,不过却记在了值班记录里面。努尔他们在草地和树林那边做过取样,并且在铁栅栏旁边也取得指纹,证实了赤松蟒正是那个时候离开的,至于他为何要离开,是主动的还是受人挟持,这些都不得而知了。
现在已经发动了当地的公安机关,开始进行了盘查,任务也下达到了各地的居委会和出入京都的交通要道,具体的情形,可能还要稍晚一些才能得到反馈。
说到这儿,努尔告诉我,说那个加藤一夫一定有些东西瞒着我们没有说,是不是可以多挖掘一下?
我摇了摇头,说这事儿涉及到很多方面,而且加藤一夫现在的身份是日本考察团的成员,他若是不肯说实话,我们也不能逼他,一定要掌握证据,才好说话。这事儿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进展,我让努尔带队负责,而我则随同唐道长一起,前往白云观调查现场。我这一次带的人是尹悦和张励耘,一般来说,三张和赵中华都是跟随努尔在做事,而我则带着徐淡定和张大明白,以及小尾巴尹悦,而张励耘因为是北疆王的关系,所以我也多数带在身旁,时刻考察。
到了白云观,唐道长带着我一路来到了紫东阁门前。这儿围着一大圈的人,瞧见了我们,都想要上前来,结果都给唐道长给屏退了去。先前冲突,我并没有进去一观,此刻进去,发现这儿并没有陈列着诸位道家神像,而是一个类似于展馆的地方,陈列摆放着诸多法器,笏、如意、法印、法剑、令牌、甘露碗、镇坛木、天蓬尺、师刀、法铃等等,不一而足,不过我仔细一瞧,却发现这些都不过是些假物。
然后我的视线移到了正中间,瞧见那巨大的玻璃罩中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想必在此之前,应该是摆放着失窃的御赐长生牌。
我皱眉说道:“怎么回事,这里面的东西都是假的,怎么偏偏最重要的镇观之宝,却是真的?”
唐道长没有说话,而这时从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平静地说道:“御赐长生牌乃香火之物,最需要人气滋养,而年末又是一年中香火最盛的时候,所以才会将其取出,这事儿其实也是怪我,安稳的日子过得太久了,反倒是将一切危险都给忘记了,结果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说话的这人,却是我前日瞧见的凌云子,他倒是没有唐道长那般焦躁,而是沉稳地与我作了一揖,我还过礼之后,左右瞧了一番,发现这阁楼分为两层,窗户高且窄,倘若将门窗关闭,是很难进人的,而盖住那展台的厚玻璃罩子,看着也没有什么破损,着实瞧不出有什么痕迹。有白云观的人在,我也不好立刻动手查看,而是问道:“前辈,事发之后,你们应该做过调查,有没有什么发现?”
凌云子左右一看,一双眼睛变得阴寒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件事情,不是人做的。”
第八章 蛛丝马迹
“哦?”
我眼睛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的亮了起来,沉声说道:“不是人,那又是什么呢?”
白云观乃全国道教协会的会址所在,这样的地方正气凛然,一向都是奸邪避退之所在,再加上观中藏龙卧虎,怎么可能会有非人之物前来此处呢,那岂不是茅坑里面点灯,找死么?然而面对着我的疑问,凌云子则沉重地摇头,说道:“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晓得,但是从种种迹象来看,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要知道,我们夜里,也是安排得有人值守的……”
我摸了摸鼻子,出声问道:“前辈,恕晚辈直言,即便出手的这位鸡鸣狗盗,是那非人之物,但是白云观中藏龙卧虎,海常真人更是天下十大,而这阁楼之中,无数符文法阵密集,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将东西给偷走的,我实在是难以想象啊。”
凌云子苦笑道:“我师兄此刻,正在魔都白云观开设道场;至于其他人,则是因为朝中有位大人家中父亲过世,被请去做了法事,也不在观中……”
堂堂白云观中出了这等事情,连镇观之宝都莫名其妙地飞了,着实是有些丢脸。然而这位道门大佬说得分外苦涩,我听在耳中,也感觉十分的不舒服,这才晓得白云观虽说是全国道教协会的会址,隐隐之中,仿佛有一种“武林盟主”的地位,然而这便宜倒也不是白占的,事事都要看别人的眼色行事,还不如我茅山,不乐意的时候直接将山门一封,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
这些事情实在是太过于深入,凌云子稍微点拨一二,便不再提,而是跟我分析起了此间的事情,这紫东阁中有符文法阵不假,然而却并非能防万物,阴鬼山魅避之不及,但倘若是某些附灵动物,却也不会响应;至于对方到底是如何凭空将这长生令牌给置换的,凌云子在屏退左右,只剩下唐道长的时候,却给我讲起了另外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来。
1937年,日本人通过七七事变,挑起了全面侵华战争的序幕,随即北平沦陷,然而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当即发生了多起各地江湖人袭击日寇的案件,为了维持日占区的安稳形势,在次年的时候日本从国内以及当时被叫做满洲国的东北,抽调了大量的日本修行门派,以黑龙会、鬼武神社或者日本浪人的方式向日伪战区输送,并且通过军队向各地施压,强取豪夺,而白云观在那时则被黑龙会的浪人潜入,夺走了这御赐长生牌。
当时的日本人入侵中华,打的是“大东亚共荣”的旗号,有时候要脸,有时候又不要脸,所以这事儿并非是明面上的,当时的白云观道士在经过一系列交手之后,夺回了这御赐长生牌,然而这中间却发生了变故,长生牌一分为二,一部分被收回了白云观,而另外一部分,则被日本一神秘组织给夺走,离奇失踪。
现在被供奉着的御赐长生牌,跟传说中的传国玉玺一般,都是事后拼凑之物,不过这些年来一直香火供奉,倒是又恢复了一些元气。
传说中这御赐长生牌里面,有勘破天机、春风复生的秘密,不过白云观传承了近八百年,也没有那一位真人得以勘破——所以说这传说,终究只是传说。不过即便再是虚无缥缈,东西在,那就是希望,然而这一回东西丢了,那事儿可就真的大了。
听完凌云子的谈话,我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吩咐左右道:“干活吧,看看有什么线索。”
张励耘和尹悦开始做事,前者自不必言,绝对的专业,而尹悦也就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却表现出了无比的认真,实在是让人惊诧,看得凌云子和唐道长啧啧称奇。按理说,尹悦乃那小白狐儿化身,即便化作了人形,也是能够被人看得出来的,特别是如凌云子这般的道门高人。然而后来我方才晓得,尹悦化形之日,我李师叔祖曾经给她特制了一件敛形符箓,时刻佩戴于心,这才使得我即使与她相处许久,都没有发现,而此刻,也着实让白云观的人疑惑不已。
瞧见这稚气未脱的小女孩认真忙碌,上蹿下跳,凌云子看向我的目光也变得敬叹起来:“原本别人说宗教局,汇聚天下英才,我本不愿相信,现如今一看,却个个都非凡人。”
我谦虚两句,却没有动手,一来我是领导,这架子可得端着,二来小七和小白狐儿都是我所相信的人,他们若是没有发现,我上手也是白干。
如此差不多十来分钟,很快尹悦这小白狐儿就发现了情况,从角落里揪出几根金黄色的毛发,一路来到我和凌云子的面前,递给了我,然后禀告道:“哥哥,你看看,墙脚有一个拳头大的洞,被杂物给挡着,看模样应该是新的,而洞口这么几根毛发,想来应该是最近才掉落。我从这上面闻到了某一种消失很久的味道,应该是某一种奇兽!”
我接过来,总共三根,并不长,短而粗,那金黄的光泽由内而外的散发,跟寻常动物的毛发还是有一定区别的,至于这上面的气息,我倒是闻不出来。
我看完,将这毛发转交给了凌云子,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凝神闭目,感受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此乃异兽,山海经中曾有云‘有兽焉,其状如鼠,而菟首麋身,其音如嗥犬。以其尾飞,名曰耳鼠,食之不睬,又可以禁百毒’,晋时郭璞也曾经说过,‘跖实以足,排虚以羽,翘尾翻飞,奇哉耳鼠,厥皮惟良,百毒是御’,此物早就灭绝,为何又会出现在此处?”
果真不愧是天下道场白云观,仅仅凭着几根毛发,竟然能够立刻说出这么多的东西来,实在让人惊讶,我不确定凌云子所说的是真是假,而是让小白狐儿带着我,一路来到了殿西北处角落的那个小洞过来,蹲身往下望,感觉曲折深邃,用手指放在口中,裹点唾沫,然后放在洞口,微微发凉。
空气是流通的,说明下面还有一些空间,我跟张励耘小七对视一眼,然后抬头说道:“每逢观中,必有密室,前辈,不知道这紫东阁之下,是否有藏身之地?”
凌云子眯着眼睛看着那拳头大的小洞口,脸色阴晴不定,要晓得,出事之后,他也曾带人四处搜查过,但是却没有发现有这么一个小洞,如此粗心大意,哪里能够释怀,而听到了我的询问,他摇了摇头,说道:“为了避免战祸,我白云观自然也有密室,不过是在道舍那边,这儿却并没有……”说着这话,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莹白如玉的圆珠子,咨询我的意见道:“小陈同志,我来看看这洞口的末端,到底是什么景象,如此可好?”
我正愁这么一个小洞子如何探明呢,凌云子这般一说,却是正解开了我的燃眉之急,当下点头同意,而这老道士也急切,口中念过咒诀,那圆珠子陡然一亮,从里面浮现出一颗人眼一般的黑点来,彷如瞳孔,然后朝着手掌之上的圆珠子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吹下,那圆珠子便滚落在了洞口,不曾停留,滴溜溜地转,一路滚了下去,我听到那圆珠子像跳棋玻璃子,叮叮当当地响着,一直到了无影无踪。
凌云子紧闭双目,口中一直念念有词,想必是在用意念控制着那圆珠子,一路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