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伸出手,光棍握住了她的手,两人静静的坐着,看着男孩饥饿的吃着树皮,好像那是什么山珍海味。
光棍又说:“很快。”
寡妇挤出一个笑容来。
太阳升起来,他们又要继续赶路了,男孩拉着母亲的手,他们行走在雪地里,深一步浅一步,他们没有被冻死,也没有被饿死,一起出来的几百人,现在只剩下十几人了。
走了一截以后,男孩走不动了,他的鼻尖通红,再冻下去就会乌紫,然后就将面临死亡。
光棍把男孩背起来,背后用动物毛皮遮住,这样能够保证男孩活下去的几率更大一些。
没人说话,他们沉默,安静的走着。
沉默会让人情绪低落,慢慢绝望。
可他们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就在他们停下来吃雪的时候,忽然有人喊道:“城墙!我看到城墙了!老天爷啊!我看到城墙了!我们到了!”
寡妇怔住了,她一动不动的站着,像雪地里的一块冰雕,她慌乱的去抱光棍背后背着的儿子,她掀开那层薄薄的皮毛,她伸手去摸儿子的脸,去感受儿子的鼻息。
还活着。
寡妇张开嘴,她只能发出类似喘气的哭声,她抱着儿子蹲下去,不停的吸气,她快喘不过气来了,光棍把他们娘俩抱住,已经有不少人发足狂奔,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奔向城墙。
活下去的念头从没像现在一样清晰过。
光棍再次背起男孩,和寡妇互相搀扶着走向城墙。
但是还没走到城墙下,他们就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在城墙外,有一座规模不算小的外城,这里有不少人在街上行走,他们穿着厚实的衣裳,因为寒冷脸蛋微红,但是都带着笑,有不少人正摆着摊卖东西。
还有卖熟食的铺子,他们能闻到面香,有人在卖面条。
也有人在卖黄面馍馍。
那是食物的香味,不是树皮,也不是草根,不是没什么肉的虫子,是实实在在的粮食,能填饱肚子,让人感到幸福的食物。
外城的地上没有积雪,他们看到人们把雪铲到木板车上,然后拉倒一边去煮成热水,很多人都去取水。
光棍和寡妇站在同乡中间,他们害怕这些人不收他们,赶他们走,可哪怕害怕,他们也不会离开。
“周管事!这里有逃难的过来了!”有小贩大喊道。
坐在路边烤火的管事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围巾围在脖子上,搓着手走出小摊的屋子。
流民们也是普通百姓,他们怕官,听到管事两个字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如临大敌。
周管事先数了人数,然后用本子记下来,先写日期,再写人数,然后冲旁边的人说:“给他们热水,领到屋子里去,再去买点馍馍来。”
旁边的人领命下去,周管事冲流民们说:“跟我来。”
流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他们不敢说话,束手束脚的跟着周管事走。
周管事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小屋里,里面燃着碳火,和外头的寒冷不同,里头温暖的像是春天,流民们冻得僵硬的身体得以舒展,麻木的皮肤似乎终于苏醒了。
周管事指着屋内的长凳说:“坐。”
这些人才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坐下去。
周管事:“一个个的报名字,还有你们是从哪儿过来的,一路上路过了哪些地方,哪里比较安全,哪里比较危险,越详细越好。”
流民们纷纷报了自己的名字,周管事记在本子上,然后开始记他们的家乡,还有路过的地方。
周管事记的时候,被派去买馍馍的人回来了,把馍馍和热水分发给流民。
流民们狼吞虎咽的吃着馍馍,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埋头苦吃,直到把一人分到的三个馍馍吃光,喝完了一碗热水,才重新抬起头来。
馍馍是温热的,做的很好,很软,适合下咽,他们甚至都没有咀嚼。
周管事又开始给他们每一个量身高,看牙齿和记录他们比较明显的特征,然后一人发了一个小木牌:“这个你们收好,以后买房和做工都需要这个,如果磨损了就过来换。”
他详细的说了要去哪儿报名做工,报名做工后会被分配房子,不过不是不收钱的,以后得从他们的工钱里扣。
周管事问他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所有人都是一脸恍惚被带走的,管事的说了,他们先去报名,然后就能分到房子,可以休息三天再去上工,这三天会给他们提供食物和热水,上工之后也会提前预支一个月的薪水用以日常生活。
报名登记的时候,光棍说寡妇是他妻子,男孩是他儿子。
相处的时间久了,男孩也早就把他喊成爹了。
他们三分到了一间小屋,一张帘子把房间和堂屋分隔开,对三口之家来说已经足够了。
而单身一人的人只能跟别人一起挤宿舍。
在高邮待了七天以后,他们这些人已经融入这里了,官老爷从不会要他们孝敬,没事也不会来找他们,邻居们都很友好,也没人看不起他们。
寡妇现在每天都和邻居们一起浆洗衣服,在一个暖和的大房子里,里头全是热水不会冻手冻脚,也不会生冻疮,孩子则放在托儿所里,那里有专人看孩子,还会教孩子们一些简单的识数,她们都很放心。
“用这个洗。”旁边的人对寡妇说,“这个洗的干净。”
她让寡妇去提草木灰,兑水以后能把衣物洗得很干净。
寡妇冲对方感激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