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唐娇搬进公主府之后,便总是门庭若市,访客如云,当中有来闲话家常,联络感情的官家太太,也有学成文武艺,欲投身于她家的平民,甚至还有上门行贿,欲求方便者。
人数虽多,但需要唐娇关注的人却不多。
商家如今的掌舵人,商九宫显是她需要关注的一位。
“起初还以为是同名同姓,想不到真的是你。”唐娇立在木桥上头,将手中饵食撒向水面,看池塘中锦鲤点点啄食,绞碎了水面上的倒影,她回头道,“别来无恙啊,商老板。”
“世事变迁,最后总叫人意想不到。”商九宫负手而立,站在她身后,仍是那副风姿隽永,洗练岁月的模样,微微一叹,“倒也遂了你的愿,如今的我,是配不上你了,你也不会再稀罕我了。”
他说的这般可怜,反叫唐娇不好说什么,毕竟是曾经喜欢过的人,毕竟是曾经在乎过的人……毕竟是她曾经想嫁的人。过去两人没能走到一起,是他嫌她出身太低,只配当妾,不配为妻,此举将她气得七窍生烟,发誓总有一天要风风光光的回他面前,叫他刮目相看,后悔不已。
可真到了这一天,她却已经不在乎了。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唐娇将鱼饵交给身边的宫人,朝凉亭走去。
商九宫随她至凉亭坐下,桌上早已放着瓜果点心,他拎了只橘子慢慢剥着,笑容温和,眼底却藏了丝惆怅:“我懂的,虽然旁人总说旧爱难忘,但要忘记旧人其实很简单,只要寻到了更好的新人……”
“咳咳!”这个话题让唐娇微微有些尴尬,“商老板,你太唐突了。”
“公主的婚事,天下人哪个不关心?”商九宫脸上在笑,却是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娇儿……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嫁一个疼你惜你的男人,只可惜这个男人不会是我,我……已失去了这个资格。”
“别说了。”唐娇觉得听他说话好糟心,“你别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好不好?当初明明是你嫌弃我,天天在我耳朵旁边念做妾做妾……妾你个头啊!现在你还倒打一耙,怪我不好?怪我喜新厌旧?怪我没给你机会?”
“娇儿,我怎会怪你。”商九宫流露出一副暗自神伤的模样,旁人看来,俨然一位被攀上高枝的夫婿抛弃的正室。
唐娇冷笑一声,刚要反驳他,却忽然一个激灵,觉出不对劲来。
她今日约见于他,可不是要跟他讨论这些东西的!实际上温良辰一路追查太子党羽,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七个人身上,其中就有商九宫,又因为他们两个是旧识,故嘱咐唐娇对他进行试探。
哪知试探的话还没开口,就被他一路牵着鼻子跑,话题简直一路歪到九寨沟里去了!
定了定神,唐娇决定将话题给绕回来:“不过话又说回来,商老板你贵为商家家主,京城商会的掌舵人,怎会有那闲情雅致,跑到千里之外的胭脂镇上去开茶楼,还一开就是两年,莫非在那地方有什么特别的计划不成?”
“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不牵。”商九宫轻飘飘的把话题一拐,“那座小镇的确比不上京城富丽繁华,但那里有你……如今想来,我仅仅是为了你才留在那里的,只可惜了……当时的我还太年轻,不懂得珍惜。”
……不,当年的你就已经年过三十了,在乡下地方都可以当爷爷了,所以请不要用年轻这个词……
唐娇嘴角抽搐,默默喝了口茶平复情绪,她现在有点感谢温良辰,若不是他天天拿甜言蜜语当饭喂她,吃得她有些索然无味,恐怕今天真会信了商九宫的鬼话。
“你若真的那般在乎我,怎不来见我?”唐娇放下茶杯,盯着商九宫的眼睛,“我清君侧的那段日子,也没见你来帮帮忙,资助点衣服鞋子,财迷油盐之类。”
“我那时还在满世界寻你,哪有心思参与那场政变。”商九宫苦笑道,“原以为是同名同姓,哪里会知道,公主唐娇与话本先生唐娇,竟是同一个人。”
唐娇:“……”
什么叫*同鸭讲?这就叫*同鸭讲!
无论唐娇跟他说什么,他最后都能拐到恋爱上去。
最后唐娇什么都没问出来,反而憋出了内伤,眼睁睁看着对方在她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副“只要有我在,世界充满爱”的模样,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却终是拿他无可奈何。
时候不早,目送对方离开之后,唐娇缓缓转头对身旁的小太监道:“给太傅传句话……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商九宫手持折扇,信步闲庭般走出了公主府。
他晓得自己刚刚的表现太过火,唐娇一定会心生怀疑,继而告之温良辰。但就算他不这么做,温良辰难道就不会怀疑他了?反正左右都是要怀疑他的,不如随心所欲戏耍唐娇一番,想着她懊恼内伤的模样,商九宫不禁用扇子点了点唇,笑容解意如春风。
乘车回府之后,迎面走来两名姿容绝丽的女子,为他宽衣净面,换了舒适的常服,绿衣那名跪伏在地,一边为他系着腰带,一边温柔问道:“老爷,待会要奴伺候,还是其他妹妹伺候?”
“你来吧。”商九宫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面露微笑道,“今天突然想听琵琶。”
绿衣女子含羞颔首,发髻上一根金步摇,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碎光点点。
待到午膳之时,商九宫一边用着桌上的珍馐美酒,一边笑吟吟地望着绿衣女子,看她怀抱琵琶浅吟低唱,声音竟与唐娇有着七分相似。
一曲《春草记》唱到一半,门扉忽然打开,小陆一身青衣,风尘仆仆的走进来,将手里的弩箭往桌上一搁,然后夺过商九宫的筷子,就开始自顾自的夹菜吃。
“你先下去。”商九宫很是无奈的对绿衣女子道,“顺便让厨房再送一副碗筷来。”
绿衣女子抱着琵琶退了出去,不久,便送来了一副新碗筷。
这时候盘子里的菜几乎被吃光,肉是一块都没留下,只剩下几根青菜飘在汤水里,以及一盘青椒炒肉,肉是没了,但青椒一动未动。
“饱了。”小陆搁下筷子道,“别浪费,把剩下的吃了吧。”
商九宫看了看桌上那些残羹冷炙,无奈摇摇头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太子没找着。”小陆淡淡道,“还要接着找吗?”
“我会派其他人去。”商九宫眯了眯眼,“你先陪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唐娇吗?”小陆想了想,“现在勾搭她还来得及吗?”
“呵呵,你不要说笑了。”商九宫眼神微凉,“就算我跟她同意,其他人也不会同意……公主夫婿,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这一介商贾来当。”
“那你想见谁?”小陆问他,“谁又值得见?”
“一步错,步步错。”商九宫用手指叩响身前酒杯,微微笑道,“我现在的处境已经很不妙了。在皇上病倒的时候,我没有将太子推出来,在唐娇功成之日,我也没有将太子推上台,瞻前顾后,小心翼翼,使我陷入了绝境……事到如今,只有一个人能让我翻盘了。”
这些话,小陆大部分是认同的。
性格决定命运,商九宫是个成功的商人,但不是个合格的反党。他甚喜居于幕后,操纵钱财与他人,遇事喜欢用谈判解决,而不是战争与流血,这导致他错失许多良机,最后陷入绝境。
“但事到如今,还想翻盘……齐国有这么手段通天的人吗?就算有,他为何要帮你?”小陆耸耸肩,“算了,这些都跟我无关。你把这个月的钱给我结了,刀山火海我都随你去。”
是夜,商九宫与小陆随商队离开京城,一路南行,日夜兼程,两个月后,终于抵达边城,再往前走,就是齐楚交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