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娇这样想着,慢慢张开口,一句谎言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一个平板无波的声音却骤然在他心头闪过。
“真话,其实也可以是一种谎言,一种最不容易被拆穿的谎言。”
在不被拆穿的前提下,选择说话的时机,选择措辞的方法,选择可以说的部分,以及应该隐瞒的部分。
电光石火间,一句话脱口而出,她说:“不,你错了。”
皑皑白雪般的绫帐内,暮蟾宫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说实话……又或者欺骗他。
“我不认识他。”唐娇紧紧盯着他,目光不闪不避,一字一句道,“但我想……犯人,他认识我。”
☆、第20章 君为棋手我为棋
“时间大约是一个月前吧。”唐娇说,“我觉得有人在跟踪我。”
说这话的时候,唐娇两手抱着胳膊,看起来一副萧索害怕的模样。
羁候所里的错误她不会再犯,想要骗过一个人的时候,光靠语言是不够的,还要配合表情和动作。
想要真正掌握这门天赋,需要时间和天赋。
唐娇没有足够的时间,现在她只能希望自己有足够的天赋。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她绞着手,沉声道,“但后来家里莫名其妙多了许多东西,有吃的,有用的……还有那本三更话本。”
她毫不犹豫的坦白了这件事,因为若是官府的人到她家里细心搜索,就会发现许多蛛丝马迹,无论是碗边沿残留的青盐亦或是三更话本,都不应该是她这种人能拥有的东西……既然左右瞒不住,索性直接坦白吧。
“哦?都有些什么吃的?”暮蟾宫温声问道,“好吃吗?”
这句话看似寻常,其实绵里藏针。
无论唐娇说好吃还是不好吃,都代表她吃了对方送来的东西……可来历不明的食物,连狗都不会吃,更何况是人呢?
“我爹我娘死后,常有人接济我。”唐娇叹了口气,一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女模样,“起初我没多想,以为是隔壁邻居,听书的客人,亦或者是……某些人送来的东西。”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她虽然家境不好,但无论姿色身段都很出挑,再配上一副吹拉弹唱的本事,自然容易引来中年好色,少年慕艾,趁她不在,偷偷往她家门前窗口塞些礼物,倒不算什么稀罕事。
“原来如此。”暮蟾宫笑着问她,“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不对的呢?
“自然是从三更话本开始。”唐娇一副后怕的样子,“我怎么也想不到,写在书上的故事,居然会成真。”
“既然觉得不对劲……”白绫帐后,暮蟾宫紧紧盯着她,“为什么还要坚持讲三更话本上的故事呢?”
“因为我穷啊!”唐娇尴尬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那段时间刚好跟老板闹翻了,被他从茶楼里赶了出来,我又不想跟他低头,只好在外头四处混着,恰好这个话本受欢迎,所以就一直讲下去咯!”
暮蟾宫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
“公子,你没事吧?”唐娇看他咳的撕心裂肺,不免感到忧心忡忡,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又咳起来了?可是白绫帐太厚,隔绝了兰膏的药香?想到这,她便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扯开一点帐子……
在那一瞬间,暮蟾宫忽然毫无征兆地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唐姑娘,你真有意思……”轻柔帐幔犹如云烟,缭绕在两人的指尖,温柔沙哑的声音从云烟后传来,他说,“为了钱,你选择成为那个人的帮凶吗?”
唐娇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剧烈鼓动的声音。
她看着对方的手,苍白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搭在她的脉门上,她想他一定也听见了。
这个时候她该怎么做?是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为自己辩解,还是愤怒的拂袖而起,大声责骂他的无端污蔑?
最后,她没哭也没怒,她笑了起来。
“我帮了他什么?”她反握住对方的手,沉声道,“把他的事宣扬的人尽皆知,然后让大伙都去抓他吗?”
“或许这就是他的目的。”暮蟾宫微笑道。
“若是为了扬名立万,总该留下个名号吧。”唐娇笑道,“可惜我每次说到他的时候,都是用张三李四,甲乙丙丁代替呢。”
暮蟾宫沉默了下来,拇指若有若无的擦过唐娇纤细的皓腕,良久问道:“你果真不认识他?”
唐娇低着头,那日临别之际,两人间的对话又再次浮现在她心头。
“你见过我的样子吗?”“没有。”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不知道。”
“你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所以若是有人问你认不认得我,你能说你认得我吗?”
原来如此。
唐娇忽然恍然大悟,她抬头看着帐子里的那人,突然醒悟过来,跟踪狂之所以从来不肯在她面前露面,从来不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只怕就是为了今天,为了应付帐子里的那个人。
若是她从一开始就不知道答案,就不必害怕被对方拆穿。
“不认识。”想清楚这点,唐娇也不知道自己心头是个什么滋味,一会觉得对方是为了自己好,一会又觉得对方恐怕是在利用自己,大有图谋,但面上还是一派自然道,“我从没见过这个人。”
“果真不认识吗?”暮蟾宫追问道。
“真不认识。”唐娇忽然有些兴味索然,眼前这一局,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对弈的棋手是暮蟾宫和跟踪狂,而她不过是盘中一枚棋子,就是不知道自己是最关键的那枚棋,还是随手可抛去的弃子。
暮蟾宫似有不甘,他开始反复提问,等唐娇问答完了,他又会把问题或者答案拆成无数零散细节,颠倒顺序,甚至修改细节,然后重新问她。
最后还是没能得出对方的身份。
反把两人累的够呛。